22,
荣锐照旧将萧肃送到了上次告别的桂花树下。
隔了一段时间,桂花已经开到荼蘼,散发着一种近乎酒香的醇厚气息。萧肃目送十八手捷达的车尾灯消失在拱桥上,虽然忙碌了一整天,却丝毫不觉得疲累。
长久以来安逸的日子,其实经常令他有一种在温水中下沉的无力感,而荣锐就像一把匕首,劈开水面,搅乱了他的生活,但又给他带来了另一种新鲜的空气。
萧肃脚步轻快地走到家门口,蓦然看到车库里停着母亲的黑色路虎,惊觉自己仿佛有些忘形了,稳了稳表情,推门进去。
方卉慈刚刚回家,正斜倚在沙发上休息。保姆刘阿姨炖了燕窝,见他回来十分高兴:“阿肃回来了?正好一起吃宵夜。”
萧肃看见吃的才感觉饥肠辘辘,两口吞了一碗燕窝,还问:“有没有什么顶饱的东西?卤牛肉或者烧鸡……蹄o也行啊。”
“大半夜吃什么蹄o,怕不是疯了。”方卉慈嗔道,吩咐刘阿姨:“给他下一碗小馄饨,切几片昨天做的卤牛腱,别多了,他肠胃不消化的。”
“哎呀我知道了!”刘阿姨是看着萧肃长大的,反倒嫌她这个当妈的苛刻,“难得他主动要东西吃,一样拿一点吧……可怜见的,搬出去没几天又瘦了。”
“哪有?我看还胖了,怪不得都说学校的食堂菜最催肥。”方卉慈端着燕窝慢慢喝,一边打量儿子,“怎么这个点儿回来?晚饭没吃吗?”
晚饭是荣锐在costa买的麻薯面包,萧肃就咬了两口,不过这种事不能给老母亲说,便道:“学校有点事,弄完太晚了,又不想吃外卖,索性回来蹭饭吃……你怎么也是这个点儿才回来?公司很忙吗?上次说的那个项目要上了?”
“嗯,就快上了,正在策划发布会和一期推广。”方卉慈说,“对了,你那天跟我提的那个瑞典抗衰针,我让市场部的人查了查,你猜怎么着?”
萧肃正头疼这件事——吴星宇到现在还没消息——忙问她:“怎么着?那针有什么问题吗?”
“针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那是人家的技术机密,我们只能从商业层面打探一些消息。”方卉慈说,“市面上最近确实有个做医美的集团,正在筹备和一家瑞典公司合作引进干细胞抗衰针。你猜猜这个医美集团的一把手是谁?”
“谁?”萧肃问道,拐了个弯,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名字,“不会就是张婵娟本人吧?”
方卉慈笑了,说:“你第六感很灵嘛。”
“张婵娟是做医美的?”萧肃有点意外,但想想她六十岁能保养得宛如中年少妇,又觉得顺理成章了。
“对,她家是做房地产起家的,他老公三十年前靠着老丈人在靖川市呼风唤雨,现在是全国都排的上名的地产商。”方卉慈端着燕窝粥开始八卦,“大概二十年前,医美市场崛起,张婵娟趁着东风做起了连锁,现在靖川市周边的整形医院一大半都是她的。”
顿了顿,啧啧道:“怪不得你那天提起她的名字,我就觉得有点儿耳熟,‘巧颜’的老总嘛。这夫妻俩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材料,机会一抓一个准。”
“‘巧颜’?”萧肃想了想,好像在学校对面的广告灯牌上看见过这个名字——“暑假到巧颜,开学当校花”。虽然恶俗且浮夸,但听师姐说很多女生不惜借校园贷也要进去整一把,估计生意好得不得了。
吕洁说的没错,社会对美的消费正在不知不觉间疯狂膨胀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归正常。
说话间宵夜好了,刘阿姨叫萧肃吃饭,方卉慈也陪儿子坐到餐桌边。萧肃胃口很好,吃完馄饨,将刘阿姨做的卤货一样尝了一小碟,还意犹未尽。方卉慈瞪他一眼,到底还是亲自去厨房切了一点豆干和牛百叶,说:“只许吃这些了,明天让刘阿姨再卤一点给你带学校去。”
“好啊,多做一条牛舌,我给吴星宇带去。”萧肃尝了一口牛百叶,问她,“对了妈,我们跟‘巧颜’有商务上的往来吗?”
“几乎没有,我们做护肤品的属于传统行业,和医美完全不沾边。”方卉慈说,“这也和个人理念有关吧,我总觉得医美市场生长太野蛮了,带来的负面效应远大于正面,市面上一半的整容手术来都属于过度医疗……不过每个人都有处置自己身体的权利,对美的追求也无可厚非,可能我的观念老了,过时了吧。”
萧肃其实是赞同她的,不过现在更关心“巧颜”和瑞典公司合作的事情:“妈,你那里有关于‘巧颜’的资料吗?能不能给我一份。”
“可以啊,我让秘书整理一下,明后天就发给你。”方卉慈拿起手机发微信,随口问,“你怎么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
“呃……有个师姐的妹妹在做干细胞方面的研究,要发一篇综述冲数据,我帮她收集一点资料。”
“唔,什么师姐啊?女朋友?”
“……没有。”
方卉慈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顿了会儿,道:“对了,下周你爸忌日,记得回来,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萧肃一怔,默然点头。
“一转眼都八年了,真快啊……”方卉慈轻轻搅着碗里的小馄饨,悄然叹了口气。
饭后萧肃回房间洗漱,到底吃撑了,一时间也睡不着,便打开umbra给荣锐发消息:【忙完了吗?】
小警盾的头像跳了两下,荣锐秒回:【刚给老孙做完简报,现在去吃宵夜。】
萧肃看看表,都快一点了,年轻人真是精力满满:【刚刚和我妈聊了聊,她说那家和瑞典抗衰中心合作的医美集团,应该叫‘巧颜’,董事长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张婵娟,吴星宇的客户。】
小警盾:【ok,谢谢哥。】
萧肃看着呆萌傲娇的纸袋子猫,脑补出他吃东西的样子,忍不住笑:【我妈让秘书去整理‘巧颜’的资料了,晚一点发给你。】
荣锐发了个小警盾敬礼的表情,还是动态图,一脸正气的样子特别可爱。萧肃点开对话框的表情栏,才发现他居然有专属表情包!
不愧是一千两百万粉丝的警界网红啊……萧肃羡慕不已,随手挑了一个“为人民服务”的表情回了过去。
两个卡通小人在界面上来回敬礼,此起彼伏,萧肃都看乐了。过了一会儿,荣锐说:【别皮了,早点睡吧哥,晚安。】
到底是谁在皮?萧肃无奈摇头:【晚安。】
关了umbra,打开微博,抽奖博已经转发三千多次,但至今没有人给他提供关于神兽的其他线索。萧肃有点失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抠了,才抽一箱辣条。
于是追加了两箱母亲牛肉干。
关闭之前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头像怎么看怎么没萌点,索性把umbra里的眼镜柯基换了过来。
才换完半分钟,有人留言:【我说,大家有没有觉得,农夫老师这个新头像和小警盾很有cp感?】
一群人点赞,不一会儿就过了千。
萧肃十脸懵逼,翻了翻其他留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从上次荣锐过他以后,居然出现了他们俩的话题——#盾农#。
这是什么鬼墙头?
也太难念了吧?不怕闪了舌头……
好不容易放下手机准备睡觉,电话响了,萧肃困得眼皮打架,但看到来电显示一下子就清醒了:“吴星宇?!”
“萧肃……阿嚏!”吴星宇才说了两个字,就连着狂打了一串喷嚏。萧肃坐起身问他:“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怎么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
“哎哟我去……可别提了,说出来鬼都不信,我这两天跟他妈中邪了一样!”吴星宇囔着鼻子,说话瓮声瓮气的,“手机没电了,我回来才充上……哎我的天,我鼻涕都要流嘴里了,我得去校医院挂个吊瓶,我好像发烧了……”
大哥你说话能不能有点重点啊!萧肃被他急死了:“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电话里说不清,我就是看见你的微信,怕你担心才先给你报个平安……我没事,就是在外面冻着了。”吴星宇吸溜吸溜地说,“你的车我开回来了,太晚了我先停法学院门口了,明儿给你送过去……你在学校这边还是在碧月湖?”
“我回碧月湖了。”萧肃对他的语言表达能力绝望了,真不知道这样人怎么当上律师的,我国法律事业还有没有救?“那行你先去挂吊瓶吧,车不急着还,我周天回学校再说。”
“不不,我一定得给你送去,明天送。”吴星宇说,“要不是鼻涕实在没办法,我现在就去你家了……你不知道我这两天遇上的事儿有多邪性,我一定得给你说说,你要有空后天陪我去陈建国那做个法事……不对他现在被取缔了好像?那我们去积善寺吧,或者水仙庵……”
“……”萧肃满心的担忧都化作惆怅,听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半天,确定他人没事,精神也没事,无奈地说,“行了别那么多废话了,赶紧去医院吧,需要帮忙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嗯,好兄弟一辈子。”吴星宇总算挂线了,萧肃在挂线之前依稀听到了他擦手机的声音,刚刚吃下去的小馄饨在胃里翻涌了一下。
赶紧睡睡着了就好了不恶心了。
第二天一起床,萧肃就给吴星宇打了电话,打完吊瓶的青年律师已经满血复活,表示他补个觉就来还车,顺便讲述自己的灵异遭遇。
萧肃被他勾着了好奇心,一上午都坐立不安,十一点多好不容易等他来,立刻拉着他去了自己房间:“快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吴星宇摆摆手表示稍安勿躁,在他的咖啡机上打了一杯卡布奇诺,才开始用灵异恐怖片旁白的声音叙述:“这件事儿,要从那天我接到张婵娟奶奶的电话说起。”
话说上个周一,吴星宇刚上完一节大课,忽然接到张婵娟的电话,说之前委托他们律所的物业协议可能要黄,因为她老公有异议,打算让另一家熟悉的律所代理。
张婵娟这一单生意对吴星宇来说十分重要,他家境不好,是带着律所支付的助学金回学校念书的,不但和律所签了巨长年限的服务协议,还得每个月完成一定的工作任务。如果张婵娟这一单跑了,他下个月的压力就会非常大。
吴星宇心里着急,和张婵娟约好这周五在她家别墅和她老公面谈,谁知那天中午忽然接到对方的电话,说她老公周末要飞国外,让他当天下午就过去一趟。于是吴星宇临时借了萧肃的车,一路飞车去平桥镇的别墅争取这个单子。
谁知道才进别墅大门,怪事就发生了。
“我到了她家别墅,摁了半天的门铃没人应。我看旁边的小侧门开着,就把车停在门口,拎着包直接走进去了。”吴星宇压着嗓子说,“结果我刚走到客厅门口的台阶上,手机响了,张婵娟的老公给我发了个微信,说他改主意了,合同不变,还按原来的走,让我直接回家拉倒。”
“啊?”萧肃深知听故事的要领,追问道,“然后呢?”
“我当时一看,这敢情好!你们两口子闲着没事耍老子玩儿是么?”吴星宇皱着苦瓜脸,拍了一把大腿,“唉!没办法,有钱人是大爷,好歹单子是保住了,我松了口气,就掉头出了大门,打算开车回来……”
说到这里他拉着长音,居然卖起了关子。萧肃只有心踹他一jio:“那你他妈这两天去哪儿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直在车上睡觉。”吴星宇摊摊手,说,“直到昨天晚上七点钟才醒。”
“什么?”萧肃黑人问号脸,“你在车上一直睡到昨晚?你疯了吧?”
“我也觉得我疯了。”吴星宇说,“我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毫无记忆,脑海里最后一个画面就是我上了车,把公文包扔在了副驾位上!然后我忽然很困,眼睛眨了一下,就没能再睁开。”
他握着咖啡杯,一脸恐怖片受害人的表情:“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昨天晚上了,我还穿着这身西装,公文包还在副驾位上,里面什么都没少,钱包合同私章……全部都在。”
萧肃一头黑线,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愚弄,这货给自己编的故事越来越敷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