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镇,东街。
陆相父子站在“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的铁匠铺门口。对面站着一个身体并不高大,精赤的上身肌肉鼓胀,可见身体异常结实的大汉。
此时,大汉如咆哮一般大声说道:“陆兄弟,你说要送来学打铁的儿子就是这个,个儿年纪都太小了,打铁这样的活儿他能干吗?我看这小不点干不了吧!”
父亲陆喜言还未回答,他抢先一步已大声回答道:“我能,我能干的,怎么会不能干,我劲儿可大了,在家上山打猎时,我都能将猎到的麂子、山猪扛回家中,小虎哥都说我的劲很大呢!”
他因听父亲说赵师傅脾气古怪,怕他嫌自己年龄小劲不够,所以将村中劲大的桑小虎都搬了出来证明自己劲儿够大,他怕自己不能在铁匠铺学技,那样或许他便要去给人家当书童,故而急急分辩。
陆相不知精赤大汉赵鲁生是在和他父亲笑言,便信以为真,他实在害怕去当书童,他并不知父亲想让他当书童,是想他以后能够继续学业,有朝一日继承祖上荣光。
在来铁匠铺的途中,父亲再一次和他说过,如有可能会让他去当伴读书童,他非常抗拒,他不想如书中所言一般卖给人家,一辈子没有自由。
他一厢情愿地想着如真的去给人家当书童,那样,不仅挣不到钱给母亲看病,还会一辈子见不到父母,他不想那样。
赵鲁生见他如此,越是沉下脸来逗他,“你这般小个儿,我看你劲不够啊,扛野兽回家,那只是一时,打铁可不一样,农忙时可能一天都在抡锤子,你真能受得了?”
陆相见话语不能取信于赵鲁生,便挣脱父亲的手,抢进铁匠铺打造室,他要用行动证明自己劲儿大。
此时,打造室内正有俩身着麻布短褂,大汗淋漓的十七八岁青年正锤打着一把几欲成型铡刀。抢进屋内的陆相,并不搭话,而是一把将看着不甚大的锤子抡起,抢在抡锤青年之前在那将成型的铡刀上一连抡了两锤。
然后,憋胀着发红的脸冲门外的赵鲁生大声说道:“看,我的劲这么大,怎么会不行?”
其实他原本是想一连抡上十数锤的,只是当他将锤子抡起时,才发现锤子沉重异常,如是平时,也许他一锤都抡不起,但为了证明自己劲大,只能将全身之力使出,才勉力抡了两锤。
他不知道他抡的锤子便是赵鲁生日常打铁所用,乃精铁所铸,看着不甚大,其实有三四十斤。
见陆相这般作为,门外的赵鲁生和陆喜言及屋内打铁的两青年都大笑起来,见大家发笑,陆相一楞之后,才知道赵鲁生是在逗自己,便也跟着不好意思的一笑,跑到父亲陆喜言身后躲避起来。
陆相的小儿之态,又引得赵鲁生一阵开怀大笑,“哈哈,陆兄弟,你这个儿子很有意思啊!”
笑了一阵,赵鲁生和陆喜言走向屋中,他朝俩青年中年龄稍小的人一指,“小武,你带陆小子到街中逛逛,大武,你到里屋拿一壶酒来,我和陆兄弟说会儿话。今儿放你们假了,明儿在干活。”
赵鲁生两徒弟武大刚和武小山,放下手中的钳子及锤子,年龄稍大的武大刚穿过堆着铁器的打造室,往里屋而去,年龄稍小的武小山朝着躲在陆喜言身后的陆相走来。
走到陆相身旁,武小山对陆相一笑,“陆兄弟,走,小山哥带你到街上铁铺玩去。”
陆相朝父亲陆喜言看去,“去吧,跟你小山哥去玩吧,千万不能淘气。”陆喜言说完向陆相一挥手。
待武大刚武小山兄弟去后,赵鲁生招呼陆喜言进屋落座,“陆兄弟,前日相遇,你说再过两年才送侄子到我铁铺中来,怎地突又改变了主意呢?”
陆喜言便将因要带陆相母亲到绥汐医治痨疾,担心陆相无人照顾,而陆相年幼,尚不能完全照顾自己,所以先送到赵鲁生处,请他帮其照顾一番。
也说到陆相攻读文章已有基础,平时有几分小聪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所以送他来磨炼一下,对他成长有好处。
赵鲁生听完陆喜言叙述,便问陆喜言药资之事,言如有需要,自己可以帮助。
也许是读书人的习性,陆喜言说多年授课,积蓄甚多,足够为妻子医治。他并不曾说早已没在村里授课之事,还说要付陆相学费与赵鲁生,见赵鲁生反复推拒,才没再坚持。
暮晚时分,在武小山陪同下逛了近两个时辰的陆相,回到铁匠铺。
二人进入铁匠铺里屋,只见陆喜言、赵鲁生都喝的面红耳赤,桌上杯盘狼藉,武大刚已不见身影。
陆相听到赵鲁生说:“陆兄弟,小子就交给我吧,你和弟妹安心到绥汐去,绥汐梅神医医术甚是高明,弟妹一定药到病除”。
见陆相二人进屋走到桌前,赵鲁生伸手一把将陆相扯入怀中后,朝武小山说:“小武,你哥先回去照顾了,你今晚便在这里陪陪陆小子吧!”
接着揉了揉怀中陆相的头,“小子,你劲大,可以打铁。以后就随着我打铁的打铁吧。”
“小武,带你陆兄弟吃过饭没有?”
武小山还未回答,陆相一边躲避着赵鲁生揉搓自己的手,一边小声答道:“我和小山哥吃过鹿脯了”。
赵鲁生哈哈一笑之后,又拍了拍陆相的肩膀,便让武小山带陆相去休息去了。
陆相因与武小山逛了一个多时辰,见武小山甚好相处,听到赵鲁生让他们一道去休息,并不抗拒,而是向陆喜言和赵鲁生告了安后,随武小山往铁匠铺隔壁小屋而去。
小屋里,陆相打开了话匣子,“小山哥,打铁好玩吗?你和大刚哥几时可以出师啊……”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之后,便相继睡去。
次日一早,当父亲陆喜言叫醒陆相后,又一次对他嘱咐再三,陆相知道分别在即,眼含泪水不断点头,之后在父亲轻斥之下,将泪水拭去,脸上升起一片刚毅之色。
见陆相不再流泪,陆喜言强装笑颜递给陆相一百文钱,“鲁生伯伯不要你的学费,你要好好跟着他学技,不要淘气,学不好他可会揍你。
我送你娘到绥汐治好痨疾便回来,到时学好了我便带你回去,待你堂哥回来和他一起去绥汐”。
说完,陆喜言不再多言,转头便朝箐头村方向而去。
陆相强忍泪水目送父亲走的不见身影,随同一同送父亲的赵鲁生走进铁器打造室。赵鲁生回头对跟着自己的陆相说:
“小陆子,今后你便随我打铁吧!你可得好好练习,等你父母回返,让他们高兴一番,你先和大小武学习,看他们兄弟怎么打造铁器。
先熟悉熟悉如何掌握火炉火候,怎样抡锤、入水、开锋这些,你可不要小看,打铁半点都不能出错,不然打不出好的铁器的。”
“我会好好学的,一定学好”,陆相已知道父亲骗自己,赵鲁生师父并不是脾气古怪的人,父亲应该是希望自己好好学习技艺才说赵鲁生脾气古怪的。
来到铁匠铺第一月,陆相随武小山兄弟学习火炉如何掌握火候,如何选用生铁。他总想抡锤,但是赵鲁生不让,说还没到时候。
赵鲁生原来是绥汐兵器阁铸器大师的弟子,锻造铁器技艺非凡,在绥汐县时与陆喜言相遇,因偶然之事,二人有了深厚的交情。
那是许多年前,绥汐知县听闻陆相祖父乃大儒,欲请其到府上教授其子文章,陆相祖父不好拂面,便让陆喜言到知县府伴读。名为伴读,实乃授文,在知县府,知县公子对陆喜言甚是尊重。
陆喜言在绥汐偶然间结识了赵鲁生,因其耿直心性,引为知己。后不久,听闻赵鲁生将下狱,便将情况告知了知县公子,知县公子央父亲出面才免赵鲁生入狱。
所以赵鲁生很是感激陆喜言相救之恩,因之,才有了陆喜言送陆相到这里学技之事。
一月里,在相谈之中,陆相知道了武小山兄弟随赵鲁生学打铁已有两年,也知道赵鲁生授徒,一年习选铁,火炉掌控,二年学抡锤、入水,三年学开锋。
所以武氏兄弟现在一直在打造农具,并未铸造兵器。
陆相还了解到武氏兄弟父亲早逝,随寡母定居海子镇,武大刚在镇上定有一门亲事,武小山也如陆相一般欲进绥汐兵器阁学铸兵,还想从军做将军。
铁匠铺第三月,陆相父亲来信,说绥汐县医师看了母亲的病情,说无法医治,需到西鹿郡医治。
母亲放心不下陆相,本不欲再去,但父亲坚决要去。并说西鹿郡有以前伴读的知县公子在郡府任职,让陆相好好随赵鲁生学技艺,母亲病愈便会回返箐头村,只是到西鹿路途遥远,要久一些才能返回。
陆相知晓父母在近期不会回转,便一心一意随同武氏兄弟学习打造铁器的相关技艺。对于火炉什么时候什么火候,如何选铁等炼铁技艺俨然已是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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