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第一眼看到楚寞时,玉瓷便赶紧将自己隐入人群里,却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
玉瓷还来不及惊讶,楚寞便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本来也想去看看那玉件的样子,现在楚寞又已经将她扯到了人前,更不好推辞,所以她索性大大方方地点头,跟着楚寞往玉行里走去。
分行里的掌柜没见过她,加之楚寞只是称她尹姑娘,所以倒是没人将她的真实身份往路府方向猜测,更没人想过她竟是真正的“云公子”,最多往迤逦的方向猜罢了。
玉行里或坐或站着一些所谓的“行家”,被围在中间的是一张方桌,桌上摆了一个玉件。
只闻其名不见其影的山子摆件,现在终于呈现在玉瓷面前。
却是一个福禄寿山子摆件。所谓福禄寿,是指玉件本身就包含了紫、红、绿三种以上颜色。这个摆件依着玉料形体,避开绺裂,琢了一幅山景。整体分作三个层次,第一层为山的形体,其间绿色点缀作草木,生机勃勃;第二层为山脚凉亭,飞脚翘檐,十分逼真;第三层则是正欲登高的行人,引首翘盼,形态生动。
玉瓷终于明白先前传的这摆件将色彩应用到了极致是何意,玉料本身并不是一块上好玉料,只是将各处颜色都依构图化作了妙用。不得不说,若她只是局外人,恐怕也会将这玉件当做最擅于俏色的“云公子”的作品。
只是色彩繁杂,加之玉料本身玉种也不佳,所以在惊讶于构图雕工的同时,亦会生出一丝轻浮感。
不错,俏色之妙在于色彩应用,可若是色彩太杂,构图也复杂的情况下,便会杂乱起来。
因此,以玉瓷把玩过无数上好玉器的眼光来看,这个山子摆件远不如传闻那样惊艳。
她在端详玉件的同时,楚寞自然也没闲着。
而在满座人均屏息等他发表意见时,楚寞却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顿时将大家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
“楚公子,依你看,这……”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本来红光满面,兴致勃勃,兴许有意拍下这玉件,此时见楚寞这高深莫测的模样,唇色有些泛白,紧张地朝楚寞望去。
楚寞再次摇了摇头,笑意清浅,“不好说,不好说……”
“如何不好说?”却是另一个男子发了问。
玉行的掌柜本来见着一桩生意就要做成,谁知半路杀出个楚寞,惹得大家都犹疑起来,本来跟风大肆赞扬这个玉器的人,都不再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若是诸位执意要在下说,那么我只能大言不惭地说一句,这个玉件——是假的。”
他先前多有犹豫,大家本就有了不好的预料,此时他却直白地指出,倒是使得他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怔愣当场。
“假的?”不知是谁,先开口打破了静默。
玉瓷只立在一旁,神情浅淡地望着事态发展。然而,她的心内终究还是有些惊讶的。其实楚寞说这玉器是假的并不准确,更准确的说法是这玉器并不是出自云公子的手。
但是,他为何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点破一切,他如何就知道这不是玉瓷琢的?以及,他的目的是什么?
楚寞尚未开口,玉行的掌柜便神色不虞地上前道:“楚公子,你说话可要负责任啊,这玉件哪里假?”
楚寞不慌不忙地笑笑,“我自然为我说出的话负责。”视线一扫,找了个座位缓缓坐下,这才继续道,“我之所以说这玉件为假,是因为我很熟悉云公子的风格。”
“什么?”
“楚寞不是怀瑾玉行东家吗,怎么熟悉云公子风格,莫不是……”
“对呀,云公子明明是云起玉行的师傅。”
他这话仿若一颗石子投下,一石激起千层浪,虽没有正面发问,但大家都悄悄互相私语,大多讨论的都是怀瑾玉行同云起玉行的立场。
楚寞依旧从容,不大在意大家的讨论,只缓声继续道:“这玉件虽是有些俏色技巧,但绝不同于云公子擅用的技巧。”声音更是笃定。
在座的各位忙又去端详那摆件,不时再讨论几句。
其实他们在座的又有多少真正见过玉瓷琢的那个手把件呢?本来那日许多人都是路老夫人请来做戏的,就算有些真正仔细看过,恐怕也没真正摸清楚云公子的风格是什么。
所以,此时纵是再认真去看,也终是说些浮于表面的话语。
若是没有楚寞的出现,那么三人成虎,只要大家说这是,也就越看越像了。但是突然有一人提出相左看法,且这人的地位不容忽视,大家也不得不再次审视先前的说法。
先前上前要楚寞负责的掌柜,神色已经愈发阴暗,牙齿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心有恨意,但更多的,却是紧张。
对,紧张。
赵大老爷有心要与路老夫人作对,因此才给了他这个摆件,不告诉他具体该怎样做,却要求他必须要让大家认为这是云公子的作品。
其实他也并不清楚,那边是怎样突然多了个云公子,更甚者是,他压根没见过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手把件,做戏到这一步也实在不易。
索性一咬牙,再次问道:“既然楚公子说这玉器是假,那么楚公子如何证明呢?”他心知一口咬定这是真品的做法并不可取,便主动开始找楚寞的破绽。他就不信,这楚寞真能将那个什么云公子的风格说个一清二楚。
可是在众人看来,掌柜的无疑是松了口,便都不再多话,作壁上观。他们两家的恩怨,自然是由他们来解决比较合适。
“如何证明么……”楚寞眼珠一转,往桌上摆件瞥了一眼,手臂微扬,轻轻一指,指向玉件下方的云朵标识,“诸位可看到了这云公子的标识?”
大家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山壁脚上,一朵流云以阴刻手法印于石壁之上。
大家只点了点头。不错,这云公子的习性也奇怪,一向玉雕师傅都不在玉件上留名,心高气傲些的,将标识琢在隐秘处,却无人像这云公子一样,大方地琢在图案上。
可这又有什么,这楚公子为何单点出这里?
见大家点头,楚寞施施然收回手,轻笑道:“诸位既然看了这么久,怎会没看出这标识同玉件本身不是同时琢的?”
“什么?”
一声惊呼,几人忙起身将摆件抱起,细细端看。以指尖轻轻摩挲标识处的刻线,确实能感觉到隐隐有些硌手,再去摩挲玉雕本身的刻线,却又觉得触手光滑。
虽然从视觉上已将云朵图案做旧,但触感上却难以作假。
众人先前只将视线集中在了玉雕的俏色设计上,却没去注意这样的一个小细节。
因此,验证了楚寞所言非虚,又是一阵杂乱的讨论。
此时,莫说是掌柜的,就是玉瓷,都很是诧异。楚寞如此一说,正解了她的疑惑。是了,她只想着短短几天内是何人能仿出一件复杂玉件,却没想过他们可以将原本已琢好的玉雕后加上她的标识就是了。
只是,却没想到楚寞心思如此细腻,只随意看了看,便注意到了这种细节。
想到此,玉瓷将目光朝他投射过去。
是呀,能全身心投入精细的琢玉过程中的人,心思自然是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