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选定,路老夫人便让人去给太傅夫人递了口信。很快,太傅夫人喜笑颜开地将侄儿的生辰八字带了过来。两人商量些时,便算是先将这婚事定了下来。
路黛瑶的病情依旧毫无好转。
冬月末时,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扬扬洒洒,下了整整一天,将一整个世界都装扮作冰雕玉琢的模样,晶莹可爱。
天气已是寒冷。玉瓷懒得出门,便烧了炉子在屋里练习琢玉,既然已经没有再去玉行,楚寞那里也是很少去了。
自从那日问了楚寞后,她已对这人绝望。猜想他一介商人,岂会做无回报之事?当时说是要帮她,兴许也只是一时兴起,便没再将那些话放在心上,只是更加努力提升自己的琢玉技艺。
毕竟,唯一可靠的只有自己。
她每日在屋里练习,抱玉轩的正屋便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琢玉作坊。路景之很少来,即便来了也只是寒暄两句。
而老夫人那边,虽然心中将婚事定下,却始终没给路黛瑶说过,见她始终不见好转,心中也开始着急,便叫上玉瓷一起去看路黛瑶。
两人去时,路黛瑶依旧捂着被子卧在榻上,脸色憔悴。“娘。”见她们来,路黛瑶有些惊讶,忙半坐起来唤了一声,目光触及玉瓷,顿了一顿,嘴唇微张,继而将脸偏开,不再看她,“你们来了。”
她现在竟然不愿唤玉瓷一声二嫂了。
老夫人略一点头,过去坐到榻边,眸色幽深地打量着她,似乎想看看她的病情如何,良久开口道:“你的病情还不见好转?”
“咳咳……”路黛瑶咳一阵才哑声说道,“大夫说我得了风寒,得多休息一段时间。”
“也没冻着,怎么就得了风寒。”老夫人不悦地皱起眉,沉默半刻突然开口,“你是在逃避婚事?”
路黛瑶身子陡然一颤,眸光闪烁,又忙低垂了头,喃喃道:“没有,娘在说什么呢……”
老夫人冷笑一声,“我已为你定下李家公子,”声音森寒,透着让人心凉的冷意,“就算到时候你还病着,也得嫁。”
一锤定音,将路黛瑶的后半生定下,再无回旋之地。
路黛瑶猛地抬头,似是不敢置信地凝望着老夫人,嘴唇泛白,颤抖半晌依旧没有说出一个字。
老夫人将她的神色收在眼里,又是一声冷笑,“你的这点小手段以为能瞒住我?”
“娘……”路黛瑶声音里突然带了哭腔,眉头蹙起,神色痛苦,“你何必对我如此残忍?”
“残忍?呵呵……无论如何,你不能继续待在家里,嫁人是注定的,嫁谁,这还由不得你。”她的神色冷然,冰冷的字眼从薄唇里吐出,毫无感情。
路黛瑶身子一歪,顿时瘫软在床,双目毫无焦距地望着虚空处,唇瓣微动,“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把病养好。”气若游丝,已没了说话的力气,面上是毫无生气的神情。
老夫人神色略有松动,低声道:“你知道便好。”将路黛瑶扶着躺下,为她掖了掖被子,似是十分关切,声音突然柔和,“黛瑶,娘也是为你好……”尾音微颤,仿佛有许多未说出口的话。
又坐半晌,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语调轻快道:“对了,太傅夫人说早冬的腊梅已经开了,这两日天气已经放晴,不如明日我们一起去赏梅?出去走走,也对你的身体有些益处。”顿了顿,望向玉瓷,“玉瓷也一起去。”
玉瓷闻言心中一动。
自从年氏走后,老夫人就愈发地显得依赖她,恨不得时刻将她带在身边。自己也有好些日子没出去走动,出去逛逛也好,何况这段时间她的琢玉技艺已有大幅提升,也是时候开始准备那个玉件了,出去找些灵感也好。
“是。”心中想着,她便乖顺地应下。
而榻上的路黛瑶神情呆滞,听老夫人这么说,只是应了一声。她就是再愚蠢也该知道,老夫人找这么个借口,只是为了让她去见见太傅夫人的那个侄儿。
虽然她一直态度强硬,但她还是给了路黛瑶一个去见见自己未来夫君的机会,若是真正强硬,甚至不该给路黛瑶这么个机会。
想到这里,玉瓷也不知这路老夫人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面上冷漠,心里还是多少剩些柔软。
第二日,雪已完全化开,天气更是寒冷,但带着寒意的阳光也至少能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假象。
马车载着三人去了城北的梅园。
坐在马车上,玉瓷蓦地就想起三人初次同乘。那时,应该是去朱华楼的时候,她才刚到这个世界几天,对所有的事都不清楚,且活得毫无目标。
一转眼,她已从酷暑待至严寒,算来已是半年,而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数。
人生无常,所言非虚。
今后,她的天地只会越来越宽广。
马车很快到了梅园,有仆人引着她们进去。园子很大,遍布着形态各异的梅树。前些日子,一场突来的雪将满园梅花催开,但将近腊月,园中梅树却又并未完全盛开。
胜就胜在,欲放未放,或开或未开的梅树交错排列,错落出别样的别致。
胜过完全盛开时的荼蘼烂漫,胜过花期过后的颓然凄凉,自然更胜过未到花期时的空旷冷清。
一路行去,穿花拂枝,梅香隐动。
等到了观景亭时,玉瓷披着的白裘披风已被惹得尽是梅香。
一弯碧水绕过正中一个飞檐翘脚亭子,载着些梅瓣缱绻蜿蜒而去,妙不可言。
极目望去,可见远处这样的亭子不少。
梅园是开放给所有人的,到了花期,自会有不少人来赏梅,而这一路,也确实见到了些别的游客。
太傅夫人早已在亭中等着。同在亭中的还有唐邱氏和一个穿天青锦袍的青年人。三人忙绕到亭中去,却见亭中置了个小火炉,唐邱氏正烹着一壶热茶。
相互见了礼后,太傅夫人忙不迭地向路老夫人介绍道:“这就是我的侄儿,李森。”
只是个相貌平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公子。
“晚辈见过老夫人,二夫人,还有……”他微微一怔,瞥一眼路黛瑶,“路姑娘。”脸上竟不自觉地起了红晕。
路黛瑶淡漠地瞥他一眼,不置可否地咧咧唇角。
路老夫人顿觉有些尴尬,忙转了话题道:“这梅园真是景色怡人。”
太傅夫人敷衍地笑笑:“是啊,”扬了扬手,“快尝尝佩琴煮的茶。”
接下来的时间,玉瓷只见那李森不停地拿眼来望路黛瑶,而路黛瑶却毫无兴致地只顾喝茶,弄得那李公子十分尴尬。
坐了半刻,突有几个年轻人从亭外走过,朝李森打招呼。兴许是受了太久冷落,李森当即便提出要同他们去逛逛,朝几人打了个招呼,便起身离去了。
而他一离去,玉瓷顿感亭内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太傅夫人和路老夫人的脸色都很是难看,路老夫人甚至责备地望向路黛瑶,无奈当事人恍若不知。
“二嫂,你陪我去方便方便吧。”路黛瑶忽略了老夫人的怒意,却突然朝玉瓷道。
玉瓷一怔,讶然望向她,“我陪你去?”说着望向老夫人。
“你陪她去吧。”老夫人却蓦然开口,让玉瓷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就这么让自己陪她去了?她就这么信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