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1906—1923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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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小孩!起来,小孩!”
一个俄国兵用枪托捅向乌拉德克的肋骨!乌拉德克猛然惊醒,坐起来,先看一眼姐々的坟头,又看—眼利昂和男爵的坟头,然后将脸转向士兵,但此时他眼中未流一滴泪。
“我要活,你们不能杀死我。”他用波兰语说,“这里是我的家,你们是在我的士地上。”
土兵朝乌拉德克啐一口唾沫,连推带搡地把他带回草地。仆人们在那里等候,他们已穿上一种类似睡衣的服装,后背都印着号码。乌拉德克见状吓了一跳,他马上意识到他也要遭此厄运。他被那个士兵带到小教堂的一侧,并被强迫着屈膝跪下。他觉出一把刀在头顶削刮过去,他的一缕浓密的黑发落到草地上。头总算剃完了,留下10条流血的口子,简直像褪羊毛一般。过后,俄国兵命令他穿上新制服,那是一套灰色的囚衣,包括一件罩衫和—条长裤。乌拉德克设法将银手镯藏好,走到小教堂前面,站入仆人的行列。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正当大家立在草地上伫候的时候,乌拉德克发觉从远处传来一种他从未听见过的声响,他的目光朝那渐々逼进的声音移去。从大铁门里进来一辆四个轮子的车,但没有马或牛拉着。全体囚徒都以疑惑的眼神盯着这运动的物体。它停下来之后,士兵们拽着这些正在向后退缩的囚徒向它走去,并把他们一个个推上车。然后,这辆无马拉拽的大车转了一个圈,又沿着小路跑出铁门。谁也不敢吭声。乌拉德克坐在车厢的后面,凝视着他的城堡,直至再也看不见哥特式的塔楼为止。
这辆无马的大车好像是在驶向斯洛尼姆村。如果不是十分担忧这辆车要把他们带向何处,乌拉德克定会对它的行动原理产生兴趣。他渐々识别出这是上学走过的路,但3年的地牢生活使他的记忆昏钝了,他想不起这条路最后通到哪里。卡车只走了三四公里便嘎然停住,他们全又被赶下车来。面前是当地的火车站。乌拉德克只来过这里一次,还是他和利昂来此迎接从华沙归来的男爵那一回。他记起来,当他们刚一踏上站台的时候,卫兵还向他们敬过礼呢。这一次可无人敬礼,只有俄国人送来的羊奶、菜汤和黑面包!仍然由乌拉德克负责把食物平分开,然后发给剩下来的l3个人和他自己。他坐在一条木凳上揣摩着,他们一定是在等火车。当夜,他们就地睡在星空下,与地牢相比,这也算是天堂了。谢天谢地,冬天还这么温和。
天亮了,他们还在等。乌拉德克带领仆人试着做些肢体活动,但几分种后大部分人都瘫坐到地上。乌拉德克开始把这些仍然幸存的人的名字在心中一一记下。地牢原有的27人,现在只剩下11名男仆和两名女佣。他们又等了整々一天的火车,仍未等到。日间确实开来过一辆,但从上边走下来更多讲那种可恨语言的士兵之后,它又开走了,撇下乌拉德克这一队可怜虫。他们不得不再露宿一夜。
乌拉德克睁着双眼仰望星空,他在考虑如何逃跑,但是,就在这天夜里,他的13名仆人当中的一个在跑过铁轨的尝试中,还未到达对面便被士兵击倒。乌拉德克眼睁々地看着他的同胞跌落在那里,却因怕同遭不幸,也不敢上前救助。第二天早晨,俄国兵把尸体抬到铁轨上,作为样板警告企图采取相似行动的人。
一整天都无人谈及这个事件,但乌拉德克的目光基本没有离开过死者的尸首。这是男爵的管家路德维克——男爵遗嘱和乌拉德克继承权的见证人之一。他死了。
第三天傍晚,另一列火车轰轰隆隆地开进车站。一台大型蒸汽机车拉着一串敞篷车厢和几节有顶的乘客车厢停下。敞篷车厢的地板上铺着稻草,车壳上写着“牛”的字样。有几节敞篷车厢里已经装满囚徒,但乌拉德克并未看出这些人的模样与他自己是何等惊人地相象。他和他的一小队人被扔进一节敞篷车厢,等候启程。又过去几个小时火车才缓缓开出车站,乌拉德克参照着夕阳判断出它是驶向东方。
每三节敞篷车厢设有—名士兵看守,这士兵盘腿坐在前面客车的车顶上。在整个漫长的旅途中,时常从头顶飞过一串带火的子弹,它告诉乌拉德克,谁想逃跑就会自取灭亡。
直到火车停入明斯克站,他们才第一次吃到一顿像样的饭——黑面包、水、坚果和小米粥——接着又踏上旅程。有时,竟会一连三天见不到第二座车站。这些无奈的旅客不少被活活饿死,然后在行进中被扔出车厢。火车好不容易停下一次又要等上两天为向西行的列车让道。这些延缓他们前进的列车都毫无例外满载着士兵。乌拉德克明白了,在全部运输活动中军车最为优先。乌拉德克的脑子里想得最多的仍然是逃跑,但有两件事使他未能进一步采取行动。第一、铁路两旁空荡无物,全是大片的荒野;第二,那些从地牢里存活下来的人现在都完全依靠着他。是乌拉德克为他们分配食物,是乌拉德克在竭力维系他们生存的欲望。他是最年少的,因而也是唯一一个仍对生活抱有信心的人。
此时的夜晚已寒冷异常,经常达到零下30度,他们只好在车厢地板上一个挨一个躺成一串、以便互相用身体取暖。为了抓紧时间睡上一小会儿,乌拉德克不得不靠背诵《伊尼特》催眠。只有所有人采取协调行动大家才有可能翻个身,于是,乌拉德克总是躺在最外边。由于距离卫兵较近,他能够觉察到他们换岗的时间。他抓住每小时的这个当儿在车帮上拍几下,大家便开始朝另一个方向翻身。翻身是—个接一个进行的,反转的身躯就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日夜间,有一个身体没有翻转,这是他这队人马中的一位妇女——她已经咽气,再不会动弹。乌拉德克立刻将此情报告给守卫,4名士兵抬起她的尸体抛扔出行进中的车厢。为了确保没有受到企图逃跑者的蒙骗,他们随即对着尸体补射一串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