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护士走进来,开始粗暴地为乌拉德克擦身和消毒,根本不顾乌拉德克痛苦地喊叫。最后她在他腿上搽上一层褐色的软膏,便离开他,让他继续睡觉。乌拉德克第二次醒来时,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躺在床上凝视白色的天花板,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他还不能肯定现在是在哪个国家,便爬起身扒住窗台向窗外张望。他看见一个市场,样子与敖德萨的那个没什么不同。只是男人都穿着长々的白袍,肤色黝黑些。他们还戴着五颜六色的帽子,形状像一个々倒扣的小花盆,脚上都穿着拖鞋。女人上下一身黑,甚至面部也被遮挡起来,只露出一双黑眼睛。乌拉德克望见市场上那些购买日常食品的妇女正与商贩吵嚷着讨价还价,心想,这至少是一种世界各国通行的活动。
没过几分钟,他在窗户的一侧发现一截红色的铁梯,它从楼上通下来,并一直延伸到底层的地面。他离开窗台,小心翼々地走到房门前,把门打开一个缝,窥视走廊。男人女人来去匆々,但无人对他感兴趣。他轻轻关上门,迅速去穿衣服。他的衣服仍然沾着漆黑的煤灰,让他业已洁净的皮肤感到十分刺挠。他又走回窗台前,窗户很容易开启。他伸手抓住外面的防火梯,跃身跳出窗口,开始沿梯爬下去,爬向自由。他受到的第一个打击是室外的高温。刚才不穿沉重的大衣该多好。
乌拉德克刚一触到地面就想奔跑,但他的双腿过于虚弱和疼痛,他只能缓步慢行。这条瘸腿的残疾什么时候才能消除啊!他再没有回头看那座医院,径直消失在市场的人群中。
乌拉德克眼巴々地看着货摊上的诱人食物,决定买个橘子和一些坚果。他伸手去摸袖子里面的夹层,钱原先都在那里装着。绝对没错,是装在那儿的,但现在没有了。更糟糕的是那枚银手镯也不翼而飞。一定是穿白大褂的男人偷走了他的财物,他想返回医院去寻找丢失的传家宝,但又决定先吃些东西再说。其他口袋里或许还有些钱。他伸手去掏大衣的口袋,立即发现3张钞票和几枚硬币。医生的地图和银手镯也在其中;乌拉德克见后欢喜若狂。他套上手镯,将手镯一直捋到胳膊肘以上。
乌拉德克拣出货摊上最大的一只橘子和一把坚果。摊主对他说了句什么,但他听不懂。乌拉德克觉得克服语言障碍的最简单办法就是把一张50卢布的钞票递过去。摊主瞅了瞅,举起双臂,仰面朝天大笑起来。
“阿拉!”他叫道,忙从乌拉德克手中抢过坚果和橘子,摆动着食指令他滚开。乌拉德克沮丧地离去,他推测,可能是语言不通,货币也不—样。在俄国他是穷小子,到了这里又成了一文不名的可怜虫。他得去偷个橘子吃;万一失手,可以在快被摊主逮住的时候再扔给他嘛。
他按照斯蒂芬的方式,走到市场的另一头,但他学不来他那大摇大摆的姿式,不像他那样信心百倍。他选定最外边的一个果摊,在肯定没人瞅见的时候,抓起一个橘子,拔腿便跑。突然间吼声四起。好像半城的人都跑出来追赶他了!
一条大汉跳到一瘸一拐的乌拉德克身上,将他摔倒在地,六七个人上前抓住他身体的不同部位,在一大群人的蜂拥之下把他拽回果摊。一名警察正在等候。他在本子上记录下几个字,然后高声叫喊着与摊主对话。两人的音量一阵比一阵高。后来,警察转向乌拉德克,也向他大声喊叫,但乌拉德克一个字也不明白。警察耸々肩膀,拧着乌拉德克的耳朵将他带走。人们继续对他咆哮。有人还朝他啐唾沫。乌拉德克来到警察局后,便马上被推入地下室的一间小牢房,里面已经关着二三十名犯人——暴徒、小偷以及他说不出名堂的人物。乌拉德克没有与他们说话,他们也不想搭理他。他一声不吭地依墙而坐,吓得直哆嗦。在这里已经待了一天一夜,他还没有吃一口东西。粪便的恶臭又使他呕吐起来,直吐得肚内空无一物。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竟会住进这样一个比地牢更污秽的地方。相比之下,斯洛尼姆的地牢倒显得宽敞得多,平静得多。
第二天上午,乌拉德克被两名士兵从地下室拽出来,走进一个大厅,站入其他几名囚犯的行列。他们由一条绳子捆住脚部串在一起,然后一字拉开被牵出监狱,来到大街上。外面围聚的人群,一见犯人出来,便发出鼎沸的欢呼声。乌拉德克推想,这些人一定在那里等候多时了。人群紧々尾随着他们来到市场上。他们喊着叫着,拍着巴掌——这是为什么,乌拉德克甚至不敢想。到达集市广场,这一串犯人受命停下脚步。第一个犯人被从绳子上解下来,又被带到广场的中心。此时,广场上已经挤满成百上千的观众,他们都在扯着嗓子大叫。
乌拉德克观看着面前的场景,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第一个犯人刚走到广场中心,便被士兵一拳打倒,跪在地上。士兵把他的右手捆在一个木架上,木架旁边站着一个彪形大汉,他把一口大宝剑高々举过头顶,对着犯人的手腕使足劲劈砍下来。大汉的第一剑故意只削掉犯人的指头尖,犯人疼痛地发出一声惨叫。宝剑重新举起,这一次砍到手腕上,但没有完全砍掉,手腕的下半部仍然连着手臂在左右摇晃,鲜血喷涌,撒向沙土地。宝剑第三次举起,又第三次落下。犯人的右手终于掉到地上。人群发出赞赏的狂呼。最后,犯人被松开,他像一摊泥似地倒下去,失去了知觉。一名面无表情的士兵把他拉开,扔到人群的脚边。一个挥泪痛哭的妇女——乌拉德克估计,她是犯人的老婆——急々忙々用一块脏布当作止血带捆扎在那血淋々的断腕上。第二个犯人在第四剑即将落下时被当场吓死。那位巨人般的剑子手对死与未死不感兴趣,只知按部就班地继续完成他的任务;他是被雇来专门断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