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克罗斯比坐下时,显而易见,他没能赢得更多人的支持,看上去倒像是失去了几个旧有的追随者。与威廉和马修相比,他同样富有,同样有显赫的社会地位,却偏狭地拒绝为发展公正的社会事业做出贡献,这大概就是他的致命弱点。
马修讲得很好,切中要害,由于字句间体现着开明大度和宽容为怀的风格,他抚慰了听众的心。他在一片响亮的掌声伴送下回到座椅时,威廉热忱地拍击一下朋友的手掌,为他鼓劲。
“我看,他们除了喊叫之外再无什么招数了,”他低声道。
然而,撒迪厄斯·科恩却委实震惊了四座。他有一种讨人喜欢的自谦态度与和谐可爱的风格。他的旁征博引不但尖锐准确而且生动形象。他没有给听众造成他是在竭力自我表现的印象,而是充溢着一种符合道德标准的严肃诚挚的精神,使人毫无怀疑地肯定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既能承认自己这一方的过激言辞,又不掩饰某些左派领导人的不当举动,他把自己的观点深深地注入听众的记忆——尽管搞社会主义有种种危险,但为了让全体人类的生活都得到改善,那是必由之路。
威廉慌了神。为重创政治论坛上的敌手而惯用的逻辑解剖战术对于科恩的温文尔雅的具有说服力的描述毫无用处。企图与他争当人类心灵的希望和信仰的代言人就更不可能。于是,威廉首先驳斥了克罗斯比的几项攻击,然后集中力量来对付科恩的观点,他极力申辩:他坚信美国的制度有能力通过竞争、知识分子和经济手段产生最美满的结果。他觉得他已尽到了守方的职责,不过仅此而已,当他坐下来时,他估计着自己已被科恩彻底打败。
克罗斯比是他们对手中下一个站起来进行反驳的人。这次他变得疯狂起来,听他的话音,他不但在攻击威廉和马修,甚至也像在斥责科恩。后来他向听众提出一个问题:当晚的各位来宾,能否在他们中间识别出一个“人民的敌人”来?他用冒火的目光扫视全场足有十几秒钟,听众惴惴不安,纷纷如坐针毡似的蠢动起来,连他的忠诚支持者也都一个个低下头,接着,他身子向前一靠,高声吼道:
“此人就在诸位面前。他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讲过活,他的名字叫威廉·罗威尔·凯恩!”他目光仍朝着听众,但一只手指向威廉咆哮道:“他的银行拥有多家煤矿,劳工们拼死拼活地干,每年要给主子们创造100万美元的剩余价值,供他们分红。他的银行支持着拉丁美洲各国的腐朽的血腥独裁统治。通过他的银行,美国国会受到贿赂,将众多小农场主压垮。他的银行……”
激烈的攻击延续了好几分钟。威廉不动声色地坐着,偶尔在发给他的黄色纸薄上写下几句评语。有几位听众开始高呼“住口”!克罗斯比忠实支持者们的喊叫声压过他们,校方的官员们看上去有些紧张了。
克罗斯比的规定时间即将结束他举起拳头说:“我认为,解决美国苦难的答案可以在距此会堂60多米以外的地方找到,那里坐落着世界上最大的私人图书馆——威德纳图书馆。贫穷的、从国外移居来的学者,以及受过最优良教育的美国人都到这里来为世界的繁荣昌盛增长知识。这座图书馆是怎么来的呢?那是为了纪念十六年前一个花花公子乘坐豪华海轮泰坦尼克号不幸遇难而修的。我不禁要问:女士们,先生们,在美国人民尚未把埋葬资本主义的泰坦尼克号的私人包厢船票发给统治阶级的所有成员之前,本大陆的富豪们愿意将积聚的钱财统统献给自由、平等和进步的事业吗?”
马修的感情随着克罗斯比的发言激荡起伏着。最初,由于克罗斯比出现严重的逻辑错误,他欣喜地预料胜利肯定已属他们这一边,接着,他对对手的举止深感窘迫;最后,那家伙竟然提到泰坦尼克号海轮,他气得怒不可遏。他真不知道威廉将对如此无耻的挑衅如何做出回答。
待会堂稍稍恢复了安静后,辩论队长走到放讲稿的小讲台前宣布:“下面请威廉·罗威尔·凯恩发言。”
威廉大步走到小讲台前,抬头巡视听众。室内陷入一片期待的寂静。
“我的看法是——克罗斯比先生表述的观点自相矛盾,不值得反驳。”
他坐回位子。听众愕然,一段无声的反应——接着便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队长返回讲台,但看上去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打破了紧张的空气。
“主席先生,如果允许的话,我想问一下凯恩先生,他的反驳时间是否可以让我来使用?”说话的是撒迪厄斯·科恩。
威廉向队长点头表示同意。
科恩走向小讲台,他向听众眨巴着眼睛,以消除敌意。“历史早已证实,”他开言道,“在美国实现民主社会主义的最大障碍正是这个运动中的某些极端主义的同盟者。最能够说明这种不幸现实的一个例子就是我同伴今晚的发言。动辄便高喊要从肉体上消灭反对社会主义的人,可能使人误认为社会主义是充满火药味的泊来品,是比我国的退伍军人骚乱更加激烈残酷的来自国外的暴行,从而只能损害进步事业的发展。在美国,这种情况是十分可悲和不可原谅的。我代表我个人,向凯恩先生表示衷心的歉意。”
掌声随即而起。实际上全体听众都已站起来,掌声经久不息。
威廉走过去与撒迪厄斯·科恩握手。当宣布威廉和马修以超出150票的成绩获胜时,他们二人均无感到惊奇。晚间辩论会结束了,听众们依次踏上恬静的白雪覆盖的小路,走在街道的当中间儿,纷纷亮着嗓门热烈地对这场辩论会发表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