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1941—1952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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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集团在美国战后的经济大爆炸发展时期获取到巨额利润。自从二十年代以来,谁都知道快速赚大钱是件难事,不像现在这样容易——到了五十年代初,人们开始相信这种美好时光将有可能永远持续下去。然而,阿博并不仅仅因为经济上的成功而满足;随着年岁的增长,他越发对波兰在战后世界的地位问题关注起来,他感到他的巨大成就也在要求他不能站在六千五百公里之外做祖国的旁观者。那位驻土耳其的波兰领事帕维尔·扎莱斯基是怎么说的来着?“或许,在你的一生中,你将会看到波兰再次崛起……”
阿博竭尽全力去影响和说服美国国会,要对俄国人采取的控制东欧各卫星国的步骤做出更富战斗性的反应。眼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共产党傀儡政府在那里形成,阿博产生一种朦胧的感觉:他拼命奋斗的一生,似乎已经毫无意义。他开始去疏通华盛顿的政治家,游说新闻界,在芝加哥、纽约和其他城市的美籍波兰人集中区举办各种政治性宴会,直至使“波兰解放事业”这几个字变成为“芝加哥男爵”的同义词。
波兰克拉科夫大学前历史学教授特奥多·西曼诺乌斯基博土在《自由》月刊上为阿博的“争取获得世界承认的战斗”撰写了一篇精彩的赞扬性社论,从而促成阿博与他的结识。教授现已是花甲老人,当阿博被人领进他的书房,他看到阿博的身体竟有残疾时,他不免大吃一惊,因为他想象不到这样一个人的观点会具有锐不可当的活力。他热情地招呼阿博坐下,没有问他喜欢喝什么就给他倒出一杯但泽伏特加。“罗斯诺夫斯基男爵,”他说着将酒杯递给阿博。“我长期以来就对您和您为波兰事业的不懈奋斗精神十分敬佩。虽然我们取得的进展不大,但您好像从未失去信心。”
“我怎么会失去信心?我简直相信,在美国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但是,男爵,我担心您现在千方百计施加影响恳请其改变现状的先生们正是默许波兰悲剧发生的人。他们永远不会采取积极步骤来解放我们的人民。”
“教授,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们为什么不会帮助我们?”
教授向沙发后背靠了靠。“男爵,有—点您一定十分清楚,美军当时得到过特别命令,故意放慢了向东推进的速度,以便让俄国人尽可能长地伸开双臂,将大部中欧地区捞过去。巴顿满可以提前很多时间在俄国人之前攻入拍林,但艾森豪威尔令他按兵不动。正是我们华盛顿的政治领袖——也就是您现在试图说服,想让他们重新把大炮和部队派往欧洲的人——给艾森豪威尔下达了这个命令。”
“可是,他们当时并不知道,苏联最后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俄国人一直是我们的同盟。我接受这样的观点:我们在1945年会谈时一味调和,态度过于软弱;但这不能说美国人直接背叛了波兰人。”
西曼诺乌斯基在说下面的话之前又向后面靠了靠,并倦顿地闭合一会儿眼睛。
“罗斯诺夫斯基男爵,您要是认识我弟弟就明白了。我仅在一周前才得到信息,说他在—座苏联集中营里已经死去六个月了,那集中营与您小时候逃出来的地方一模一样。”
阿博向前探探身,想要表示一下同情,但西曼诺乌斯基举起一只手止住他。
“喏,什么也不要说。您对集中营有亲身体验。您应当首先明白对那里的人表示同情并无任何作用。我们必须付出双倍的时间来改变这个世界。”西曼诺乌斯基停顿一下。“我弟弟是被美国人送到俄国去的。”
阿博惊愕地望着他。
“被美国人?这怎么可能!大概是您弟弟在波兰被俄国人俘虏的吧——”
“我弟弟从未在波兰被俘过。他是在德国法兰克福附近的一个德军战俘营被解放的。美国人继续让他在战时难民营地待了一个月,然后把他交给了俄国人。”
“不会有这种事。他们怎能这样做?”
“俄国人要求把所有斯拉夫人遣返回国。遣返后他们就能够将他们灭绝掉或奴役起来。这种事希特勒没有做到,斯大林却做到了。而且,我可以证明我弟弟当时曾在美国防区待过至少一个月。”
“但有可能,”阿博讲,“他的情况属于例外,与他遭遇相同的人多吗?”
“噢,是的,还有别的人,”西曼诺乌斯基说,但并未露出冲动的感情。“几十万哪。大概有一百万人。我认为我们将永远弄不清这批人的准确数字。对这个基·钱勒行动计划美国当局很可能未做详细记录。”
“基·钱勒行动计划——为什么从未听人说起过它?如果世人了解到,我们美国人当时曾把解放出来的战俘又送到俄国去丧命,他们一定会惊骇万分的。”
“没有证据,还未发现基·钱勒行动计划的文件。马克·克拉克——上帝保佑他——违背上级的命令,他派几个善良的美国兵提前将消息告诉了少数一些战俘。这些人在美国人准备将他们转交给俄国集中营之前设法逃脱出来。但他们目前仍然深深地隐蔽着自己,永远不会说出内情。这些不幸的人当中有一位就曾与我弟弟待在一起。”教授停顿了一下,又说,“反正,现在已经太晚了。”
“但我们必须把这一切告诉美国人民。我可以组织调查委员会,印刷传单小册子,发表演说。只要我们讲的是事实,我们就能引起国会的重视。”
“罗斯诺夫斯基男爵,我认为,这一重任甚至对于您来说也有点担当不起。”
阿博霍然站起。
“不,不,我永远不会低估您的能力,”教授忙说。“但您还不理解世界领袖的心理。美国同意将那批可怜虫交出去,是因为斯大林提出的要求。我肯定他们从未料到等待那批人的竟是审判、劳改和死刑。可是现在已进入五十年代,谁也不会承认他们对此负有间接的责任。是的,他们绝不会这样做。不用过一百年,恐怕只有少数的历史学家才会记得波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丧失的生命比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都多,包括德国在内。我说这番话原希望您能得出一个结论:您应在政治活动中发挥更直接的作用。”
“我早有这种考虑,但弄不清如何下手。走哪条路。”
“男爵,对这个问题我有自己的看法,请能保持联系。”老人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与阿博拥抱了一下。“与此同时,还是尽量为我国的事业奔走呼叫吧,只要在吃闭门羹时不要感到惊奇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