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劳伦蒂娜觉得已往与别人在一起时很少有这么舒心过。理查德谈到纽约,谈到剧院和音乐——显而易见这是他的第一爱好——言辞那么温文尔雅而又韵味十足,弗劳伦蒂娜的心很快便彻底平静下来。理查德或许还以为她是个售货女郎,但他待她的方式倒像是将她当作了一个出身于最古老贵族家族的小姐。理查德没有料到她会与他有共同的兴趣。但他克制住自己不把因此而产生的惊异过分表露出来。当理查德问起她的情况时,她除了说自己是个波兰人,正与父母住在纽约而外再没有告诉他什么。随着夜色渐晚,弗洛伦蒂娜发现继续伪装下去越来越无法忍受。可是,她转而又想,过去今天这一晚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再相见,将来也就互不相干了。
当两人的肚子都再装不下更多的咖啡,这晚的相会的确该告以结束时,他们才离开艾伦饭庄。理查德去找出租车,但附近的出租车不是有了雇主,就是司机已经下班。
“你在哪儿住?”他问道。
“五十七街,”她未加思索地回答。
“让我们步行好了,”理查德说着拉起弗洛伦蒂娜的手。
弗洛伦蒂娜以微笑表示同意。他们谈笑风生地迈步向前走去,时不时地停下来瞅瞅商店的橱窗。两人现在谁也不再注意从身边急驶而过的空空的出租车。用了大约一个小时他们走完十六个街区,弗劳伦蒂娜几乎都想把真情告诉他了。他们走到五十七街之后,她在离她住的那幢楼还有四、五十米的—座又小又旧的公寓住宅前停下。
“我父母就住在这里.”她说。
理查德好像有些犹豫,然后放开她的手。
“我希望你再见我一次,”理查德说。
“当然可以喽。”弗劳伦蒂娜以一种礼貌但属应酬的口吻回答。
“明天怎么样?”理查德腼腆地问。
“明天?”弗劳伦蒂娜反问。
“是的。我们为何不到蓝色天使咖啡厅,去看鲍比·肖特的表演。”他又抓住她的手。“那里比艾伦饭庄要稍微浪漫一些。”
弗劳伦蒂娜一时间惊呆了。她在考虑与理查德的关系时根本没有准备“明天”。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咱们就不去那儿,”
弗劳伦蒂娜的神态还未恢复过来,理查德又接着说。
“我很乐意,”她平静地说。
“我明天要与我父亲共进晚餐,你看我十点钟来接你好不好?”
“不,不,”弗劳伦蒂娜忙说,“我到那儿去会您好了。只有两个街区的路。”
“那就说定啦,十点钟。”理查德弯身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面颊。“晚安,杰西,”他说完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弗劳伦蒂娜缓步走向自己的公寓,心中回想着,但愿自己今晚撒的谎并不很多。反正,过不了几天这一切都会过去的。但她禁不住希望别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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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尚未原谅她的梅西埃从早到晚一个劲缠着她追问理查德的情况。弗劳伦蒂娜有意转变话题,但做不到。
布卢明代尔商号一关门,弗劳伦蒂娜便马上离开了,这是近两年来她头一次赶在了梅西埃前头。她美美的洗过一个澡,穿上一件身边现存的她认为最漂亮的衣服,便向蓝色天使咖啡厅走去。她到达时,理查德正在衣帽寄存处外面等她。他拉住她的手,—同步入场外休息室,鲍比·肖特的歌声已经从里面飘荡出来:“莫非你是行骗欺诈,莫非我也在说瞎话?”
弗劳伦蒂娜刚一走进厅内,肖特便举起一只手向她表示问候。弗劳伦蒂娜假装没有看见。肖特先生曾作为客座演员在男爵旅店演出过两、三次,但弗劳伦蒂娜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记住她。理查德看到肖特的举动,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然后断定肖特肯定是在与别人打招呼。当他们在灯光昏暗的大厅内找到一张餐桌坐下时,弗劳伦蒂娜故意背对着钢琴,想避免这种事再次发生。
理查德继续拉着她的手要了一瓶葡萄酒,然后询问起她这一天过得怎样。她不愿谈论这一天的情况;她想把真情告诉他,“理查德,有件事我必须——”
“嘿,理查德。”一个漂亮的高个儿男子已站到理查德身边。
“嘿,史蒂夫!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杰西·科瓦茨,史蒂夫·梅伦和我是哈佛大学的老同学。”
弗劳伦蒂娜听他们谈论起有关纽约扬基人橄榄球队,艾森豪威尔打高尔夫球的让球习惯以及耶鲁大学的运动水平为何每况愈下的问题……最后,史蒂夫终于文雅地说了句“见到你十分欣喜,杰西,”才离开他俩。
弗劳伦蒂娜刚才一时萌出的冲动已经过去。
理查德开始向她讲述他商学院毕业后的打算。他希望来纽约进他父亲的银行——莱斯特银行工作。弗劳伦蒂娜过去听说过这家银行的名字,但一时想不起与哪件事有关联。不知为什么,这消息更加重了她的心事。
他们笑着,吃着,谈着,手拉着手欣赏着鲍比·肖特的歌声,一起度过一个长长的美好夜晚。理查德又步行送她回家,当走到五十七街街角时,他停下脚步头一次吻住她的嘴唇。她实在想不起有哪个男人头一次与她接吻时能使她如此敏感。当理查德将她独自留在五十七街的阴影里走开时,她特别留意这次他没有再提到明天。她隐约地感到这是一场无望的恋爱而自己内心却涌溢着一种渴望。
当星期一理查德向布卢明代尔商号给她打来电话时,她又惊又喜,简直心花怒放起来,理查德邀请她星期五一块出去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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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末,他们几乎都是在一起度过的:听了场音乐会,看了场电影——连纽约的小货摊他们都未放过。周末过去后,弗洛伦蒂娜意识到,她为自己的出身所编造的那么多苍白无力的谎言,已经出现前后不一致的地方,她的自相矛盾的解释不止一次地引起理查德的疑惑。现在看来,就是给他说一套纵然是完全真实的话,也非常难以令他信服了。星期天晚上,理查德返回哈佛之后,她自我安慰,只要两人关系一结束,她的伪装和欺骗就会成为小事一桩。可是,理查德在接下来的一周内每天都给她来电话,后又让她陪着一起度过了两个周末,她渐渐意识到,结束关系已非易事,因为她已经爱上了他。她一旦对自己承认了这一点.便请醒地做出决定,下一个周末必须将真情全盘向他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