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大惊,抓起鱼往下拽。那鱼并不松口,直接扯下一块皮肉。未过几时,那男人的两臂与双腿皮开肉绽,有几处赫然露出了骨头。这些怪鱼大多有毒,那男人很快便扑倒在地,若非他有些功力,定会必死无疑,只是昏迷不醒已是万幸。
同来的女子伸手从江中抓出一根坚韧的水草,将那男人捆结实丢在一旁。跃出来的鱼离开了水,难受的在泥里翻滚,有的甚至已经死掉,那女子连忙将它们拾起,抛回江中。
老太太却并不搭理他,径直走向鱼兰。一名女子点着一个火把,在鱼兰身边晃了一下,身上的疼痛立刻减轻,女子又拾起鲨齿剑割断冰蚕丝,将鱼兰扶了起来。鱼兰双手交叉放在身侧,身体下蹲,向老太太颔首致意,这是润下族晚辈见到长辈的独有礼节,老太太伸手扶起鱼兰,拉着她的手问道:“丫头,你可是趋善域来的么?”
“正是。”
“果然如此,确有大家风范。”老太太欣慰的点点头。
润下族水域众多,但其神殿设在趋善域,因此每代首领也都居住于此。各域之中,也以趋善域为尊,域中居民也都恪守规章,即使现在没落了也不敢废礼,最有大家风范。
鱼兰问道:“老人家,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儿?”
“唉,说来惭愧。”老太太说道,“我们便住在这江水之中,男人都应征入伍,在之前与土狗的争斗中战死了。只剩下老弱病残和一众女子,并不想招惹是非。可是这个男人每天在江边游荡,见到我族女子便上前搂抱,趁机用这冰蚕丝捆住。她们回到江中之后疼痛难忍,只得上岸寻他,任其侮辱。这些女子大都软弱,觉得此事羞于提起,加上端国歧视润下族,说我们是江里的妖怪,因此这坏人一直逍遥法外。若非今日遇到此事,连我都还被蒙在鼓里。这贼人有些手段,若非今日刚好是在岸边,恐怕我都拿他没有办法。”
“老人家您受委屈了。”鱼兰说道,“为何你们不去其他域中生活呢?”
“唉,毕竟在这里水生水长,到了大海之中恐怕很难适应。”老太太说着,眼中无限怅惘。
鱼兰点点头,这个她自然能理解,若非逼不得已,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程净之发出了“呃”的一声,鱼兰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聊天,竟然把他给忘了,连忙俯身下来,观看他的情况。
老太太表情顿时变得冰冷,阴声说道:“这个土狗是你朋友?”
“是的。”鱼兰恭敬的说道,“老人家,我就是来这里救他的。”
“你以身犯险,就是为了救一个忘恩负义的土狗?”
鱼兰说道:“他是巫马心的朋友,我想应该是一个正直的人吧。”
“巫马家?”老太太愣了一下,证据似乎缓和一些,但依然不满的说道,“土狗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老太太虽然嘴上埋怨,但依然伸出苍老粗糙的手指在程净之的手臂上按动几下,如同诊脉一般,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人的脉象很怪,血液中竟然有一丝我族的血象,若非它的守护,此人恐怕早已溺水而死了。”
鱼兰如实相告:“他身上有我的姐姐以血所画的鱼纹,想必是体内融入了我姐姐的血。”
老太太冷冷的说道:“原来如此,他也算命大,你若再晚来一个时辰,恐怕就会冻死在这江里。这样也好,让他在这里晒干,也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鱼兰大惊失色,连声哀求:“老人家,求求您救救他吧。”
“我面前没有活着离开的土狗,若非他体内有我族血象,我早就动手了。”老太太说罢转身便走,同来的几个女子也齐齐转身。
“润下族规,和睦相处,为何你们见死不救呢?”鱼兰刚说完,开始懊悔自己的心直口快,却已无法挽回。
老太太脸上痛苦的抽动了一下,边上的女子想要上来扶她,却被她伸手挡住。众女子愤怒的看着鱼兰,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算了,有些伤疤总是要揭开的,不然空让我们痛苦,却无法让她们醒悟。”老太太长出了一口气,平静的讲述道。
……
这江原本不叫素衣江,而是叫桃花江,江中鱼虾众多,披着各色美丽的鱼鳞穿梭交织,五彩锦簇。这一天,江中首领的女儿到江边玩耍,正巧看到一个年青郎中坐在岸上看医书。郎中长相俊美,打动了她的芳心,郎中也被她的美貌吸引,两人便日日来此约会,发誓长相厮守。她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如此美好,每天都虔诚的祈祷,感谢水神带给她的幸福。
郎中是个药痴,醉心配制各种草药,她每天陪着他采草捉虫,生活安逸而快乐。后来郎中接治了一个得了重疾的病人,急需一味药作药引,正是江中的一种稀有的鱼。为了支持郎中的事业,她向那个鱼索求它的生命,为了这个善良的公主,那条鱼义无反顾的钻进了她带来的网兜,随她去找那个郎中。郎中感动不已,发誓这辈子都会对她好,她也觉得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郎中医治的病人是当地的将军,赏赐他一座黄金打造的药炉,郎中也因此一夜成名,成了当地的名医。
他仁心仁术,每天求医的人络绎不绝,也越来越需要各种各样的鱼作药引,她为了他,不断的向江里索取,鱼儿们忍着痛满足着她的虚荣与爱情,鱼的眼泪使江中的水长高了一寸,鱼的悲愤使江里的浪咆哮,她却执迷不悟。
父亲见水族日益减少,不禁恼羞成怒,甚至将她关了起来,让母亲和兄弟姐妹轮番苦劝,可是陷入到爱情中的女人听不进去任何劝告。她偷偷的跑出来,依旧帮着郎中捕鱼做药。每次看到她入江,鱼儿们都会颤抖,远远的躲开,生怕厄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直到有一次,她实在没有找到需要的那种鱼,只好空手回去,却被郎中母亲拦在门口,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女人,比她更年轻,更漂亮。郎中的母亲语气冰冷的说道:“你找到我儿子需要的鱼了么?”
她摇摇头。
“那怎么还有脸回来?”郎中母亲凶神恶煞的说道,“你知道今天这个病人多么重要么?如果治好了他,我们全家都可以搬到王城了。”
“我……”她无比委屈,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你走吧,我们家不需要你了。”郎中母亲冷哼一声,接着便转身不再看她,笑嘻嘻的挽起那个女人的手说道,“你放心,我一定让他休了这个水妖。娶了你,我儿子才会飞黄腾达。”
她听到此处,仿佛五雷轰顶一般,顿时万念俱灰,愤怒与悔恨使她发了疯,她回到江中,不断的哭诉,江水因此又长了一寸。郎中每天依然是醉心制药,诊治病人,仿佛早已将她遗忘,也可能是从没有想起过她。
她已经成了江中最大的祸害,起初并没有人理她,后来终于有人开始听她的哭诉与忏悔,并且原谅了她。她要报仇,它们也要报仇,于是江水变得疯狂,两岸的村庄都被淹没,所有人都沉尸江底,但她并没有找到那个郎中的尸体,也没有找到那个装满美好回忆的黄金药炉。从此她不再相信任何人说的话,任何靠近江边或者是过江的人都会死在江中,直到血王修了那座桥。
……
老太太讲完,眼中满是悲愤的泪水:“姑娘,那个人就是我。”
鱼兰早已哭得不成样子,难怪她不肯出手救程净之,的确是心中之恨太深。土狗一直叫我们润下族为水妖,可是我们有信仰,从不轻易犯错,而那些土狗却越来越没有底线,完全不知道敬畏。
“都过去了,无所谓了。姑娘,我老了,也便淡然了,所以在你来救他的时候,还能有个全尸。”老太太淡然的笑了笑,说道,“既然是巫马家的朋友,我也不便横加阻拦,事情我也讲完了,救与不救,你自己定夺吧。”
“老人家,我……”鱼兰想说什么,却也没有说出来。老太太却摆摆手,示意她什么也不要说。
“奶奶,这个人怎么处理?”一个女子指着地上被水草捆着的男人说道。
“扔到江里喂鱼吧。”老太太面无表情的说道。
“老人家。”鱼兰说道,“这人与我家小姐仇恨深重,我想斗胆向您请求,将他交给我带走,让我家小姐来发落,不知可否?”
“你家小姐是?”
“趋善域右护法鱼鸽之女。”
“哦。”老太太想了想,说道,“无非是一坨鱼食,让你带走也无妨,只是希望你能留下一件信物,他日若我素衣江人有难,也好有求助之门。”
“您于我有救命之恩,自然理当如此。”鱼兰说着,在身上搜索起来,别无他物,只摸到一个趋善域的令牌,将它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令牌,脸色柔和了一点,双上用力将令牌一分为二,把一半递还回来,说道:“令牌易得,不好辨认,这样各存一半,日后也好辩识。”
鱼兰感叹老太太心思缜密,连忙说道:“老人家所言极是。”
老太太收好令牌,领着众人回到江岸,入水之前她忽然站住,背对鱼兰说道:“那人体温太低,需以血心兰捣烂成汁喂食,并以你的体温相助,能否保命只能看造化了。丫头,救人而已,切莫真生情愫,否则悔之晚矣。”
未等鱼兰答话,众人已经入江,只留下点点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