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担待”也算在“意料之中”,所以善后局的局董们虽然个个愁眉苦脸,却有一半是在装。
自古以来这筹集善款的事,关键还在于经办,只要筹款筹粮的事是由善后局办理的,自然有法子把负担给转嫁出去。
这次梧州的“善后大筹款”,照旧是按照过去“合理负担”的模式征收。大致就是由善后局自行筹集。主要是向梧州的各个商业同业公会和本地的大户征收。
和“合理负担”略有不同的是,过去合理负担是比较笼统的征收,以一村一镇一个同业公会为单位,给出数字,内部的摊派比例是由这些实体自己去分摊的。
而这次拿出的合理负担的摊派比例是相当细节化的,不但具体到各个行业公会,连带着缙绅大户和字号也被逐一点名。基本上城内有钱的,无一幸免。
因为善后局的位次主要是被米谷行和平码行占据的,为了防止他们利用职权转嫁负担,所以这两个梧州最大的同业公会要共同承担全部“合理负担”的百分之四十。其他各公会按照经济实力大小按比例分摊。最后还有百分之十二由本地拥有大量土地的缙绅大户承担。
具体比例和数字当然不是解迩仁拍脑袋想出来的――骆阳明在本地潜伏多年,重点搜集的就是梧州的经济和社会情报,梧州的商业体系和“乡贤”详情自然是重点中的重点。所以解迩仁拿得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众局董哑然。这摊派比例堪称即准又狠。大致上摊派到每位乡贤头上的数字,是即能感到剥皮之痛,又不至于伤筋动骨。
要在平日,大家忍痛拿出来也就罢了,不过这次熊文灿已经领着官兵折腾了一回,如今元老院再来“合理负担”,这皮剥的也忒多了些,众人都有了失血过多的眩晕感。
“大家不要急着到我这里来哭穷,”解迩仁觉得自己这会笑着割人肉的的模样肯定是帅呆了,“这梧州城的底子,我元老院是一清二楚的。这比例绝对没委屈人――有钱多出,钱少的少出,没钱的不出。所以大伙也别来说这个不妥那个不成了,三天之内,都把钱粮备齐了。”
善后局的副局长乔老爷原不想说话,看着大家都眼巴巴的盯着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起身拱手禀道:
“首长!不是小的们要和您老讨价还价。这摊派的比例和数目要在往日也不算什么,小的们不敢多说一句话。实在是这次官兵――明军在城里祸乱百姓,各家大户都损失惨重,就说小的铺子里就有三千石米被征了去,一文钱也没拿到!还被他们刮去了几百两银子……这里的各家各户大小都有损失,有的商铺都被官兵抢掠一空,连生意都没法做了……如今再要摊派这些,怕是……怕是……”
解迩仁眉头一皱,心想我这第一个项目刚出来,你们就来打擂台,也太不把老子这个元老看在眼里了吧。他心中不快,脸色顿时一沉,道:“这么说,大家都要过不下去了喽?”
乔老爷一颤,这话头可不好。他有些后悔自己出来说这些话,但是他是米谷商会的头头,又是南城总甲,这个头不出以后在地方上也没法混了。又道:
“老爷……首长来这里为官,求治之心甚切,只是这梧州刚遭兵火,各方都有损失,并非只有小民饥寒。还是……还是……以保存元气为上――求老爷多少减免一些……”
解迩仁心里很不痛快,果然这帮子老财都不是好东西,看来不让他们尝尝“专政”的滋味是不会听话的。他反而淡淡一笑,道:“既如此,乔老爷觉得减多少为好呢?”
乔老爷是积年的老狐狸,看解迩仁不怒反笑,眼中凶光毕露,知道这文质彬彬的髡贼也是个粗坯。然而话都说到这里了,没法再缩回去。只得定了定神道:“减多少小的不敢妄言――只求首长为顾全梧州元气之计,酌情减免一二,梧州的全城百姓都是感恩戴德的……”
“什么梧州全城百姓,应该说你们这些人都会感恩戴德吧?”解迩仁冷笑道。
乔老爷只得俯首不语,整个气氛顿时有些僵了。
骆阳明觉得事情要糟,正要出来打个圆场,忽然旁边的一位弯着腰走了出来,先给解迩仁作了一个九十度的揖,道:“首长,不是小的们和首长打擂台,着实是这回大伙都被官兵祸害苦了!就小的店里也被伪明军抢走了几百石粮,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办呢!不过咱们再难,总没有街面上的难民难,首长要筹的粮款,小的们一定如数筹备齐全!”
骆阳明定睛一看,原来是笪辛轩。解迩仁想这小子倒是晓事,开口问道:“你是……”
“小人是‘裕信行’的掌柜,笪辛轩。”笪辛轩弯腰曲背,十分谦卑。
解迩仁想了想,记得材料里有这家字号,是家米谷行,也兼营平码。关键是这家背后的财东就是元老院的商业伙伴吴芝香家。
因为吴芝香的关系,吴家和元老院在广州的企业来往比较密切。除了同样和大昌有米谷生意来往之外,还以平码行的身份为元老院在梧州采购过各种物资。
因为有“元老院的商业合作伙伴”这个背景,解迩仁不能不客气一下,当下抬手道:“你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笪辛轩却并不坐下,道:“实在是各家受损轻重不一,有的铺户虽然大户,却因树大招风,受伪明官兵荼毒甚重。若是按这份额去收,便是逼得他上吊投水也凑不齐。未免有伤元老院好生之德。小的斗胆,只求首长不要再限每家份额,容小的们自行调配――总之这粮款一文不少一粒不缺,三日内都为首长办齐。”
他的话说的即恳切又有理有据。解迩仁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反驳。再想反正只要钱粮到手就是,自己也得给吴家和局董们一个面子,一上来就彻底闹僵,后面的工作不好开展――毕竟他连大头兵都在内才有一百多号人,还得靠这帮人办事。
当下点头道:“即如此,我就允你的所议,只是这钱粮,三日内必须备办妥贴!”
笪辛轩赶紧道:“小的们一定办妥。”乔老爷和众局董也立刻随声附和。骆阳明是隐干,重在观察监视。自然也不便随便出来说话便混在人堆里。
钱粮的事情落实了,下面的事情就容易了。解迩仁当即命令城内原各社因为守城需要组建的壮丁队全部遣散――这些人都是临时征发出来的中从事工商业的市民或者近郊四乡的农民,战力很低士气也不高。上千人聚集一起不事生产,虽然对治安有作用,但是要消耗大量的钱粮,费效比太低,真要遇到明军反扑或者剿匪也派不上用处。
“各处街栅有损坏的,要马上修复,打更的更夫有亡失的,也要尽快补上。城里的治安还要靠大家一起出力。”
这件事大伙都是赞成的,毕竟壮丁队存在一天大家就要多花一天的钱粮。维护治安对他们的意义显然比穷人和难民更大。
第三条是关于城内工商业的。城内所有工商业限时恢复营业,在战争中店铺、财货、人员遭受较大损害的,上报后免除部分商税。短期内无力复业的,十五天内必须上报。否则没收店铺。
解迩仁认为:梧州是商业重镇,只要能尽快恢复商业流通,钱粮什么都不是问题。而且工商业本身还有解决就业的问题,梧州的非农人口本来就多,工商业不能尽快恢复,这个大量失业人口的定时炸弹就算又背上了。
“……自即日起粮食、布匹销售价格实行每日政府指导价,上浮下跌均不得超过指导价的百分之十。严禁惜售!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一律按军法处置!”
解迩仁厉声说道,用他自认为“可以杀人”的目光横扫整个花厅。众人不敢多言,心里却在嘀咕:眼下战火连天,广西的粮食来源已经断绝,存粮卖一点少一点,如何能维持“不涨价”,这不是在强迫大伙平粜吗?!
但是大家知道这是澳洲人收买人心之举,要硬抗是不可能的,搞不好还会成了那只倒霉的鸡。所以都是唯唯诺诺。
接下来又商议了些善后的事务,特别是城内城外遗弃的上千具尸体,都要收殓掩埋,除了部分尸体有人认领,自行安葬之外,很多死者要么是外来的客军,要么是在梧州讨生活的外地穷苦百姓,多是做零工短工的,人死之后连个名字也不知道。纵然有雇主的,亦有雇主不愿认尸,以免还要承担丧葬的费用。
这些尸体都要收殓安葬。收殓的工作解迩仁准备安排俘虏组成的劳工队去工作,不过另一项工作就要劳工队去承担了:收拾战场遗留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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