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姨母便坐不住了,起身要走。阿宝等人正听得热闹,纷纷拉住,不许她走。片刻,阿娇又从里间伸头出来嗔道:“阿宝,我的热茶呢?”
风晴此时已泡好一杯热茶,笑嘻嘻地将托盘递与阿宝道:“要你送进去呢。”
阿宝不愿去阿娇的卧房,便将茶杯接过,塞到另一个名为小朵儿的新来的婢女手中道:“不许使唤我,我吃多了,走不动。”
小朵儿无奈,只得端着茶送到里间去。不到片刻,小朵儿又面红耳赤地流着两道鼻血从里间走了出来。
众人唬道:“好好的,怎么流了鼻血?这却是什么缘故?”
小朵儿尚不知道自己流着鼻血,伸手一抹,抹了满手的血,也吓了一大跳,忙疾步走到门外,伸手将手上的鼻血往靠在院墙上的笤帚上擦抹。
武姨母忙喝道:“糊涂孩子!你不会用帕子擦么?人的血是最有灵性的,你随手乱抹,时日久了,只怕要作怪!”
众人一听,便不管小朵儿了,纷纷问武姨母:“这话怎么说?这话怎么说?为何会作怪?又如何作怪?”
武姨母饮下一口热茶,方道:“这是古来便有的说法。若是不小心受伤流血,万万不可将血随意擦抹在树上、笤帚上,因为人身上流出的血最是有灵性,天长日久,那血便汲取日月精华,要幻化成人形出来作怪。”
众人啧啧称奇。阿宝笑道:“姨母定然还未说完。”
果然,武姨母笑道:“这话也是我听从前的老人家说的。听说古时候有一个以卖箩筐为生的穷汉,那穷汉无父无母,也无钱娶妻,因此家中仅有他一人。他编箩筐时,篾片尖利,常常刺伤手指手掌,三五不时就要淌点血。那人懒,不愿洗帕子衣裳,淌了血便随手往门后的笤帚上抹,日子久了,那笤帚便被他抹得血迹斑斑。
“话说有一日,有个货郎从他家门前经过。那穷汉家里边走出个俊俏伶俐的女孩儿,女孩儿跟货郎赊欠了好些头绳珠花。货郎下次再经过那穷汉门口时,那女孩儿又出来赊欠好多女孩儿家喜爱的首饰等。因这女孩儿见着什么买什么,丝毫不在意银钱,因此那货郎的生意比往常要好上许多。货郎心中自是喜不自禁,虽说都是赊欠,但这家人家住在此处,却是逃也逃不掉的,因此货郎也毫不担心这家人家赖账。
“自此,那货郎便专门走这条路,自然是因为那女孩儿必定要出来跟他胡买一堆东西。日子久了,这家人家已欠下许多银钱。那货郎便上门要账,谁知开门的却是一个邋里邋遢、身着破衣烂衫的男人家。那男人家便是适才说的穷汉了,穷汉听货郎说自家有人赊欠,已欠下许多银钱,还以为那货郎说胡话,不由得好笑又好气,自然是一口否认,恶言恶语地将货郎赶走了。
“货郎心中一口气咽不下去,便找来几个帮手,又上门去闹。那穷汉打不过人家,便叫货郎来家中搜,若是看到有女孩儿,随便带走,是打是卖,一律不问。货郎与几个帮手果真进门去搜找,最后你猜怎么着——”
阿宝等几个人捂着心口,忙问:“最后怎么着了?”
武姨母喝了口茶,慢悠悠道:“最后那货郎在那穷汉门后搜出一把破旧笤帚,那笤帚是竹子扎就的,竹叶都已经掉光了,只剩下几支光秃秃的枝条,这几支枝条里里外外、上从上到下扎满了花里胡哨的头绳头花。”
小朵儿吓哭了,其余几人也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桑果埋怨道:“姨母讲的都是吓人的,我们两个夜里要做恶梦的。”
阿宝也点头附和。
月明风晴等人便笑道:“你们倒好意思说姨母,你有本事便讲几个不吓人的与咱们听听。”
阿宝嗤道:“这有何难?”
桑果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个本事?”
阿宝赏给她一个白眼,又略一沉吟,清了清嗓子,道:“上古时候,在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一条蟒蛇。那蟒蛇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忽然有一日便成了精。大荒冷清,又常常捉不到活物吃,加之那蛇精艳羡人世繁华,便幻化成一个和尚,下了凡。
“话说人世间有一处村庄的人笃信神佛。一日,有个和尚前来这个村庄内化缘,这个村庄的人向来乐善好施,那和尚得了许多饭食,因此感激不尽,与村人道:这月十五月圆之时,玉帝将于村外一处空旷之地开启通天之桥,届时沐浴焚香,只消登上那座桥,便可飞升紫府位列仙班,从而长生不老。只是须得赶早,若是晚了,便只能错失千载难逢的机会。
“村人闻言喜不自禁。转眼到了十五夜,果然升起好大月亮。村人早已准备停当,此时便扶老携幼,争相向村外拿出空地奔去。到了那里,见那处空地无端涌起满天大雾,从雾中伸出一座极窄极长的桥来。月光被大雾遮住,长桥两旁便挂着两盏极大的红灯笼,灯笼只能照亮一半的桥,至于大雾后头是什么,村人却是管不着了。且说村人欢呼不已,争先恐后上了那桥,待人群爬上了个七七八八,那桥便猛地收起,不过弹指之间,桥与灯笼都消失不见,满天大雾也散得干干净净,又露出天上明明亮亮的月光来。村人中只留下几个七老八十无力攀登的年老之人与腿脚不利索、爬上去又被挤下的人留在原地,懊悔痛哭不已。
“未过许久,那一带许多人便都听说了这桩事情,于是都不愿意再下地劳作,只坐等在家里,盼着有一日能遇着那个和尚来渡自己成仙。果然,那和尚不负众望,使得那一带许多村庄的人都成了仙,留下无数空无一人的荒芜村庄。
“管着那一带的父母官儿便坐不住了,那官儿是个不信神佛的耿直之人,便花重金聘来一个勇猛无比的弓箭手,又探访到那和尚放了消息,称下月十五夜,于某处又可升天成仙。于是,那官儿便提早带着弓箭手躲在那处。果然,到了时辰,那桥便从漫天的大雾中伸出来。早已等候在此处的众人一拥而上。那官儿一声令下,那弓箭手便对着那两盏红灯笼‘嗖嗖’射去两支淬了毒的箭,灯笼霎时灭掉,从那大雾深处传出一声厉吼,那桥便猛然卷起,许多人便从桥上噼里啪啦如同炒豆子般掉落下来。转眼之间,那桥与灯笼与漫天大雾消失不见了。
“那官儿也是个有勇有谋的,早派了许多人四处搜寻。三日之后,那官儿连同手下在一处深山之中寻找一条通体墨绿、硕大无比的蟒蛇,那蟒蛇双眼各中了一支毒箭,早已中毒身亡。那官儿命人剖开蟒蛇的肚子,果不其然,里面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人的尸骨,原来那蟒蛇精幻化成人形为的只是食人果腹而已。”
众人听得眼直了许久,待回过神来,又是一阵唏嘘。只有桑果打着寒颤道:“你说的明明比姨母还要可怕许多,可叫我今后怎么活?”
风晴剥了一个红薯,用帕子仔细包了,双手奉与阿宝道:“好姑娘,再说一个与我们听。”
阿宝乜斜着眼:“我说了这半日,却是有些渴了。”
月明便忙为她重新泡了一本热茶奉上。
阿宝得意洋洋地吃完一只红薯,喝下一口热茶,方道:“我便再讲一个与你们听。”
桑果还要啰嗦,被众人齐声喝住。
阿宝拍拍手,道:“上古时候,在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一只锦鸡精,那锦鸡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忽然有一日便成了精——”
众人哈哈大笑。月明便问:“怎么你说的都是上古时候,而且必定是在东海之外、大荒之中呢?”
阿宝恼道:“你听还是不听?”
众人忙答:“听。听。”
阿宝便道:“那锦鸡精不甘寂寞,化成一个道士模样下了凡,为了行走方便,便为自己取名为金长真人。一日,那鸡精化作的金长真人在闹市中偶遇一名美貌女子,不由得动了凡心。掐指一算,那女子却已经许了人家。金长真人却不管不顾,一路尾随那美貌女子到她家中去。
“话说那女子家这日平白无故地忽然一阵妖风吹来,那风吹得昏天黑地,遮天蔽日。众人惊慌不已,那女子的父亲恍惚间看到一个男子潜入女儿的绣楼里,忙要带人来查看,慌乱之中不幸被那男子发现,不明不白地做了那男子的刀下亡魂。待风停下后,那家人发现家中女儿不见了,家主也被人杀害,不由得悲痛万分。
“却说那家人还有一个极小的女孩儿,从小被一名奇人收为弟子,带入山中学艺。因那女孩儿爱穿一身红衣,便被江湖人成为红衣女侠。红衣女侠恰好这几日学成归家。见得家中如此凄惨,不由得怒向胆边生,便发誓要寻回姐姐,并为父亲报仇。
“红衣女侠不知花了多少时日,终于在一处荒山中寻访到自家姐姐及杀父仇人金长真人。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红衣女侠便与金长真人大战三天三夜,拼去半条命,终于将金长真人杀死。所谓的邪不胜正是也。”
桑果品评道:“这个平常无趣得很,不过倒不吓人。”
众人正要议论,忽听“啪、啪、啪”几声击掌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锦延不知何时正操着双手,斜斜地倚着里间的门,他头发松松地挽着,大氅领口散开,露出一片胸膛。众人齐齐扭头不敢再看第二眼。
锦延向阿宝看了几眼,方点头道:“你说得甚好!红衣女侠是么?邪不胜正是么?金长真人这个名字也甚是有趣。”言罢,眸子冰冷,偏一边嘴角弯起,又是阿宝见惯的面带嘲讽的神情。
众人脸红着慌,忙起身找事做去了,唯有桑果脸色发白,阿宝无端心虚,忙将双手都藏到背后,恨不得咬下舌头吐到镜湖里去。心中暗暗发誓今后不再跨出渡月居十步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