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官差一问,梁仕铭不觉浑身一颤,但想到有老头在便也不再惧怕,佯装自若地抬起头来,谁料这一抬头不自觉又是一惊。只见眼前走来的官差,居然与方才端盆妇人一般无二,双眼竟都生在两侧颧骨之上。
“谢头,谢头,别管他了。”没待官差再去端详梁世明,老头紧跑几步将他拉住,道,“我这有事找您帮忙。”
“什么事?他到底是不是人?”官差又问道。
老头当即道:“不是,不是,他不是人......管他是不是人呢。”老头说着从身后摘下一个鼓鼓囔囔的小布袋,听袋中哗啦之声却不似银两铜钱。
二话不说,老头一把将钱袋拍在谢头手里,指了指梁仕铭,道:“麻烦谢头给他装扮一二,带他进府,定要好进好出。安排妥当,老头儿还有重谢!”
官差掂了掂钱袋子,笑呵呵地道:“好说!”继而很自然地塞进怀里,当手再一次从怀里抽出,拿出一方纸包,当即扔给梁仕铭,道,“那个,不是人的,给,披上!”
见是虚惊一场,梁仕铭也不敢多问,当即接过官差扔来的纸包。拿在手中才发现这纸包似鱼鳔一般轻薄,展开后却是一件鱼皮做的蓑衣,腥骚之味直刺眼鼻。
老头当即走上来帮梁仕铭穿在身上,继而郑重地道:“这位公子,老头儿如今已说到做到,剩下便是你答应我的事了,望你定要救我那孙儿性命。”
“老人家放心,晚辈决不食言!”梁仕铭深深一礼道。
“走了,走了!”官差催道,继而便带着梁仕铭混进囚队,告诫他低头跟在队尾,而后便押解着囚队顺着水道缓缓走开了。
跟在囚队的最后,梁仕铭边走边祈祷待会能在官府中找到步弘,只是待他头脑冷静,回想其方才所遇所见,便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未知恐惧瞬间袭来。不自主地,他将头埋得更低了。
游魂般的囚队蹚着水道缓缓前行,沿途两岸上熙攘嘈杂、人声鼎沸。
此时梁仕铭满脑子都是木盆人骨,以及将会遇到的吃人官家,也许是太过紧张,他竟不自觉地偷眼向两旁看去,只这一眼,即感到万分后悔。原来水道两旁台阶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与先前妇人、官差生得一般异形模样,直看得梁仕铭浑身起栗、头皮发麻。他不禁想到百姓尚且如此,那吃人官家不更似地狱阎罗?但既是为找步弘而来,便也不能退怕,想到此他深吸一口气,索性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来,眼不见,心不乱。
一路走来,梁仕铭虽低头前行,却听得一个消息,便是两旁台阶上议论最多的一件事,大致是说这里一个又老、又黑、又丑的官家大人,要纳一房妾,竟还是个含苞待放的小姑娘,名作金娇。言传这金娇有九霄仙子之容、天阙佳丽之貌,纯似冰、娇如雪,端的是个丰肌弱骨不世出的小美人。
老夫少妻自不少见,不外乎攀权附贵、强拉硬聘,因此梁仕铭对此并无兴趣,权当路途消遣而已,他更多是在祈求,祈求步弘不要被吃掉才好,但转念又一想,既然茅山仙长都说步弘是下凡的天命之人,那他总该不会出事才对。由此梁仕铭便又萌生希望,继而也放下心来。
走着走着,梁仕铭感到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偷偷看去,眼前已来到一处高阔气派的官衙前,没及他再细看,即见侧门里走出一个官差,三两步来到囚队前跟谢头言语几句做了交接,继而便接过囚队往府里走去。看着唯一熟识的谢头离去,梁仕铭不免揪心起来,只是如今没及他再多感慨,便已经跟着囚队走进了府衙。
迈大门,绕影壁,进跨院,顺着砖砌的小路走没多久,囚队便在一座八方挑檐的高大建筑前停了下来,梁仕铭抬头看去,上书‘膳厨间’三个大字。
“怎么到伙房来了?”梁仕铭不解地自语道。
官差当先走到膳厨间的大门前,用力将双扇房门一把推开,继而凶眉厉眼地把一众囚犯从头至尾看了个遍,恶狠狠地道:“都进去!”话音未落,犯人即游魂一般,悠悠地向大门里走去。
“难道吃完饭,再进牢房不成?”梁仕铭心中嘀咕着,与此同时他偷偷地看向四处,想找个机会离开。
“该死!”梁仕铭心中恶骂道,因为他刚及抬头就发现,站在门前的官差正远远地盯着自己,吓得忙又低下了头。
“怎么办?”梁仕铭百爪挠心地自问道。虽说囚队前行较缓,但如今被官差紧盯动弹不得,用不了多久便轮到自己了。
“难道,就这样了?”束手无策的梁仕铭额前渗出了豆大汗珠,而双手则死命地抠在一起,几近抠出了血。他曾想过强行逃离,但最终没有去做,不是害怕被抓,而是如此便连这唯一寻找步弘的机会也没了。
正在他心急如焚,将要绝望之时,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还在这干吗?酒菜备齐,就等你了,走!”来人说着从梁仕铭身旁经过,向大门前的官差走去。
听到这个声音,梁仕铭欣喜若狂差点叫出了声,他清楚的听到,说话之人正是谢头。
“不了,我这应着差呢,就我一人。”门前的官差回道。
“没事儿。”谢头走上前劝道,“这些死鱼不用管,只管听哥哥的,走走。”说罢即强拉着官差离开,而在途经梁仕铭身旁之时,还偷偷递了个眼色。
见谢头拉着官差走远,梁仕铭长出一口气,不禁感激帮助自己的老头,以及这拿钱办事的谢头。但转念想到,眼前官差是走了,可自己又要去哪里寻得步弘呢?在这深宅大院之中,莫说自己穿成这样,即便是放开让自己找,怕也会走失迷向。
他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怕折返会撞到官差,转而又向队伍前方看去,却发现这间伙房内不但看不到半点火光烟尘,就连灶具声响也听不到,刚才心思全在官差身上无暇他顾,如今想来万分不解,好奇之余便离开囚队,悄悄地向伙房大门走去。
才走到伙房门前,梁仕铭即觉一阵恶臭迎面扑来惹人干呕,好歹捂住鼻口又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把头探了进去。
房内,阴森一片,四处漆黑,唯有开门之处挤进一撇光亮,而方才进来的囚徒依然在房内排着长队。这时梁仕铭听到队伍最前方传来“扑通”之声,只是碍于光线不济,任凭什么也看不到。在好奇心地促使之下,梁仕铭摸索前行想要看个究竟。
待他来到队伍前列,却看到了令自己后悔终生的一幕:地上鲜血肆流,横七竖八躺着一堆堆死尸,而更令人恐惧的是,面前背对自己的一个囚犯,正拿着寒光森森的厨刀,从胸口至小腹自上而下只一划,肝胆油肠争相涌出,紧接着竟又将厨刀在脖颈处横着一划,遂血如泉涌喷溅四方,身子也紧跟着应声倒地。而更可怕的是,后面的囚犯又自跟了上去,重复如此动作,俨然傀儡般浑浑噩噩、前赴后继。
“啊!”梁仕铭肝胆俱裂地失声叫道。这时又见前面一人正从地上捡起厨刀,心中暗叫不好,此时梁仕铭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当即一个箭步窜了上去,往囚犯的后背猛地一拍,厉声道:“你醒醒!”
囚犯经他一拍,遂打了个寒颤,继而像是初醒一般,缓缓地转过脸来......
这脸,虽与梁仕铭近在咫尺,却让他魂飞天外。
原来,与常人不同,囚犯的脸上只有半边生着眉、眼、鼻、口,另半边,却只有秃秃的褶皮......
此时此刻,没待梁仕铭惊声发作,就觉得有人在身后猛拍自己肩头。绝望中,梁仕铭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浑身僵直地缓缓转过头去。
转过身来,伴随着一阵扑鼻而来的处子之香,梁仕铭清楚地看到身后惊现一个红罗霞帔、头戴凤冠的小姑娘。
她,冰肌雪骨,光可鉴人,珠帘起处,目若秋水,鼻似悬胆;
她,似有不悦,朱唇微启,眉黛微锁,一颦一动,撩人心魄。
只看一眼,梁仕铭顿时觉得恐慌、忧愁仿似万年冰雪一般,经暖风一吹却瞬时消融不见。
即便梁仕铭自幼饱读圣贤书,但男女之事却少有涉触,更何况面前站着一个不可方物的清奇仙子。一瞬间,他整个人便痴在了原地。
而就在梁仕铭心神飘渺之际,房外忽然有人惊声喊道:“金贵人跑啦,金贵人跑啦!”
梁仕铭猛地挣醒过来,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问道:“你是金......”
“嘘!”小姑娘朱唇微启,满面为难地道,“公子小点声。”
若不是房外又一声喊起,小姑娘这翠滴滴的流莺之声,几近又惹得梁仕铭似梦似醉起来。
“在这呢!在这呢!”外面这一声叫喊份外清晰,几乎就在门外。
此刻小姑娘粉眉微敛,一把抓住梁仕铭的袖口,急道:“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