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陆野子竟为何谨慎起来,梁仕铭便也遵从安排,小心地跟在他身后向小庙轻步走去。
待走至距乞丐不远处,陆野子即单手施礼,高宣道号:“无量天尊!施主有礼了。”
眼前这乞丐浑身邋遢,散发遮面,此时忽然听到有人说话,不禁吓了一跳,猛抬头露出了一张生满烂疮,且惊慌失措的脸。
“你,你们是谁?”见满身泥垢的两个陌生人到来,乞丐惊慌地问道。
“这位施主,我乃茅山道士,与这一位公子云游至此,不料跌落泥潭,又于林中迷失方向,因此特来求帮。”陆野子走上来道。
“我们喝碗水,问明道路,即刻离开。”梁仕铭紧补充道,免不了又被陆野子狠瞪了一眼,示意他少要说话。
待看清二人面貌后,乞丐似是不再害怕,忙起身道:“原,原来是道爷啊。来,快来坐下。”说罢忙于身后拿出两个木扎放于身前。
陆野子当先一步走上来,打量一番后,见并无异样遂放下心来,便与梁仕铭一道坐下。
“施主便是在此庙居住么?”陆野子问道。
似是久未与人攀谈,又或是自卑面上疮容,乞丐遂垂头道:“嗯,是。”
陆野子又问道:“只你一人,还是......”
“自然不是一人。”听陆野子如此问道,乞丐转而自信百倍,忙回身向庙中喊道,“娘子,有客到。”
闻听乞丐所言,不只陆野子,即便梁仕铭也面生诧异之色。
似是不解这蓬头垢面的乞丐竟也能成家一般,此时见陆野子正略带酸楚地冲自己撇着嘴。
片刻过后,二人即闻到一股淡淡香气,继而便见从庙门之内走出一位妙龄女子。
此女子正值桃李年华,皮肤白皙,面貌甜美,与眼前破庙和乞丐显得格格不入。
见这美貌佳人竟是面前满面烂疮的乞丐之妻,梁仕铭此刻不禁也瞠目结舌,半晌无语。
女子看到门前坐着两位满身泥水,邋遢不堪的一道一俗,此时蚕眉微敛,面上略有不悦之色。
而乞丐却是一副欢喜模样,待与陆野子指引一番后,便对女子道:“娘子,这两位在林中迷失方向,误至此处,说是求些水喝,待问明出路便要离开。只是眼见天色将晚,为夫便想让他二人留宿一晚,不知......”
此时不待乞丐说完,女子便道:“二位贵客稍坐,我这便取水来。”说罢又向乞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随自己一同入庙。
待庙门关闭,梁仕铭即小声道:“这乞......这男主人却是不错,眼下天色已晚,若非他提出收留,你我便唯有露宿山林了。”
没有回答,陆野子手捻狗油胡,冲着庙门淡淡地道:“有问题。”
“嗯?有何问题?”梁仕铭紧问道,心中却暗怕陆野子犯了自以为是的毛病,坏了眼前好事。
陆野子没有答话,紧手打嘘声,让梁仕铭住口,继而,便听得庙门之后传来争吵之声。
“有何不可?门外一个是出家道人,一个是读书的后生,如今迷失荒野,我们理应相助才是!”
继而便听到女子回应之声,只是滴滴细语不很真切,却也能听出她不愿让二人留下。
一番言语过后,末了听乞丐高声决断,定要留下二人,继而便见庙门大开,乞丐端着两碗水走了出来。
二人慌忙站起身来接过水碗,陆野子当先礼道:“无量天尊。我等叨扰让施主费心了。饮完水,我等便自行离开。”
料到陆野子所言乃欲擒故纵的伎俩,此刻梁仕铭也不说话,只站在一旁看他如何打算。
听陆野子之意,料想二人方才已然听到自己与娘子谈话之声,乞丐即面带羞愧地道:“道爷切莫多心。我与娘子独居于此,久不与外往来。娘子她心地良善,却是胆小一些,见生人来此多少有些害怕,经我好言相劝一番,便也应允了。
“哎,不可不可,我既为出家之人,又怎好强人所难?”陆野子又假意推脱道。
“道爷万万不可多想!如今天色已晚,即便此时动身,也须一个时辰方能走出山林,况且夜路难行,要万一遇上凶猛野兽,岂非我的罪孽?”情急之下,乞丐遂一把抓住陆野子的衣袖,道,“如今二位只管留下吃喝,在此屈身一晚。待明日清晨,我便指引二位上路。”
二人闻听乞丐口中道出“上路”二字,虽略有不妥,但自觉他学识有限,便不计较,遂欣然点头答应留下。
饮完水后二人便觉腹中饥饿,乞丐忙安排女子做来汤食,给二人填饱肚子。
吃罢过后,二人便想找些清水将身上泥垢洗刷一番,只是庙中仅有一桶饮水,近处又无水源,二人也只得作罢,便要早些休息,明日好早早赶路。
二人遂乞丐进入庙中,见里面仅此一间,如今佛龛供桌已然不在,四处虽说简陋,却也整理得干净利落。
庙内左手方靠墙摆有一张木床,乞丐从床下取出几捆稻草,沿对面墙边铺出一张草铺,又找来几件衣物留给二人当作铺盖。
继而乞丐又叫上梁仕铭,将庙外晾晒衣物的竹竿横在中间,权当遮挡之用。
一路劳乏,此时梁仕铭刚及和衣而卧,即觉浑身酸痛不已,虽也感到草席之下隐隐寒气逼来,却总也比露宿荒野好上百倍不止。
梁仕铭正要睡去,却被陆野子用手肘捅醒,看他口型是在示意自己稍后再睡,于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片刻过后,油灯熄灭,又过了半晌,便渐闻隔壁乞丐鼾声顿起。
料想他夫妻二人已然熟睡,陆野子这才示意梁仕铭睡下,自己也盖上衣物倒头睡去。
倦意袭来,二人很快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蒙之中,梁仕铭忽然被一个声音所惊扰,紧又觉眼前寒光一闪,猛一睁眼......
惊见乞丐披头散发,一手持灯,一手持柴刀,正站在草席旁!
梁仕铭猛觉头皮一麻,刚要开口去喊,却见陆野子已然持棍窜起,未及他再有动作,便听到女子声音,道:“哎呀!你‘幻游之症’却为何又犯了!?”
紧随这一声,便见乞丐的娘子自竹架之后转出。
似是因起得匆忙,此时女子身上仅披外衣,风韵之态几无遮拦。此时她紧一步来在乞丐身后,猛一拍他肩膀,却见乞丐似是忽然挣醒一般,当即满眼惊恐地看向面前众人,又看了看手中所持柴刀......
“哐当!”一声,柴刀应声落地,乞丐惊道:“我,我,方才梦中我竟又做出何事......”
见乞丐此时惊恐不已,女子忙好言安抚一番。
继而女子似是看其夫惊扰了二位客人,心中过意不去,忙又向陆野子、梁仕铭赔礼不停,遂又向二人道出其中缘由。
女子言说,其夫早在脸上生疮之时,便每晚呓语不止,而后病情逾加严重,便患上这幻游之症。
得此病症,每每梦中便会不自觉地起身下床,或打或闹、或哭或笑,有时甚至梦行数里不止,更有几次幻游林间,险些被猛兽所害。
不知是房中闷气所致,还是一时情急慌乱,此时烛光之下,女子满面含羞带愧、两腮绯红,而粉颈之上也是香汗淋淌,幽幽体香竟兀自暗暗袭来。
紧觉脸上一热,梁仕铭慌忙低下头去,此时回想女子所言,惊讶之余心中又不免泛起怜悯之意,可怜这夫妻二人本就生活艰难,却又不幸染此怪病。
想到这里,梁仕铭便要去问陆野子能否给予医治,不料方及他抬起头来,却见此刻陆野子竟如看客一般,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两眼死死盯着面前女子,眼神似是两把将要剜入女子肉中的钢钩一般。
“陆道长!”
经梁仕铭猛一推,陆野子才又回过神来,当即含糊道:“哦哦,是是......”转而停顿片刻,又道,“依贫道看来,夫人晚间还是少让他劳累为好。”
女子听后两颊一红,也不答话,当即含羞一礼,捡起地上柴刀,搀扶乞丐又回床睡去。
油灯熄灭后,又听到女子轻责之声,继而便再无声响。
此刻梁仕铭小声问道:“陆道长,何以说晚间少要劳累?是何道理?”
“你又懂得什么!?”陆野子坏笑道,继而便催促他赶紧去睡。
经此一番折腾,此时梁仕铭本无睡意,谁料刚及躺下,却依旧感到筋骨疲乏,不多久便又沉沉睡去。
他本想一觉睡到天亮,谁料刚刚睡熟,却被内急憋醒,紧听到隔壁乞丐如雷鼾声,此时方及睁眼,竟发现身旁陆野子居然一直没睡。
皎月如炽,借着月光可以清楚看到,此时陆野子正双眼圆睁地靠在墙上,目光则落在晾衣竹架之上,仿似是可以透过衣物看见床上那对夫妻一般。
梁仕铭心下奇怪,刚要起身问明,却见此时陆野子猛然站起身来,继而手拎镔铁棍,脚步轻盈地绕过晾衣竹架,径直向木床走去。
惊慌之中,梁仕铭不动声色地欠身扭头去看,却见陆野子径直走到床尾,一手猛然伸入被中,一把抓住女子脚腕,往床尾一拉。
女子小脚初被抓住,不禁娇嗔一声,继而便猛然惊醒坐立起来,奇怪的是,待看到陆野子后,女子却并未出声。
见陆野子冲她比划一番后,继而女子竟听话地自床尾缓缓下地。
转而陆野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打开大门,向庙外跑去。
床上,独留乞丐,依旧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