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誉是位脾性很温存的小公子,说话轻声细语,连笑容都暖如春风。这么好脾气的少年,让慕兰音一度茫然。原来天下男儿脾性千万,并不是每个都如世子殿下那么孔雀。
眼下已无危机,又知对方是要去青城的,慕兰音就自告奋勇跟他介绍青城,泠泠如珠玉的声调中隐有得色,“我们青城文风郁郁,最崇尚才子才女什么的了。青城共有三大书院,每年都会有两季的花宴,春节后看梅花落看杏花开,夏日里赏荷香闻百花,满青城的才子才女都去参加,比拼才学什么的。男的得第一的,就会得几大书院联名向朝廷推荐,好多人都未曾科考成功,却用此居得名,在达官贵人门下当个门客什么的。女的赢了,那就是我们青城的‘花神’了,打扮得漂漂亮亮,可以给小孩子撒花庆喜呢,大家都想得‘花神’的祝福。”
慕兰音讲得滔滔不绝,又怂恿陈誉,“等你在我爹书院读书,就去参加那什么花宴去,得个第一,多风光啊。”
她眉眼灵动,表情丰富,陈誉少见如此神采飞扬的女童,像是三月桃花一样灼灼其华。他只笑着看她,在慕兰音奇怪地连推了他好几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了,雪白斯文的脸蓦地就红透了,心虚地看眼旁边的娘亲,才结结巴巴地接了慕兰音的话,“再、再说吧。”
慕兰音撇嘴:再说什么呀?
好吧,她现在发现陈誉的小毛病了:优柔寡断,一点都不利落。这都需要考虑半天啊……若是姬司言,那都是分分钟下决定的事。不过,世子殿下当然不会对花宴这类事感兴趣,她只能怂恿陈誉了。
慕兰音也出神了,陈誉同样推推她好几次,她才回神,看对方清澄的目光,她一下子心虚,“你说什么?”
陈誉笑问,“我是说,你把那‘花神’什么的说得那样传神,你有没有去参加啊?慕叔叔既是山长,你学识应该也不错吧?”
慕兰音翘翘小鼻子,哼一声,“才没有呢,我爹娘说不许我乱显摆。”实际情况是她才七岁,慕琅绝对不会允许她这么胡闹的。再说,每年两季花宴,她大都跟着世子殿下出城玩儿,对那什么“花神”并没兴趣。
有空间在手,这些年来又天天背各种书籍,慕兰音相信,她去参加大考得个殿试第一,只要不让她当场作诗,都是有可能的。区区花宴的“花神”,慕小姑娘不放在眼中。就是当年她五岁的时候,做不出诗只能借力,现在依然不可能做出精彩绝伦的诗词来,但一般的,她都已经能应付了。
慕兰音更有一种“空间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她的空间中可是各种书籍都有的,这些年背诵下来,不光她的记忆力大为增长,几乎可以过目不忘,且对各方面的知识都有研究,这才是最让她得意的。
陈誉含笑看她:你都不去参加什么花宴,却怂恿我参加?我看你就是图好玩罢了。
陈夫人有趣地看着他们双双心虚的表情,扭了头乐半天。陆汀兰这女儿,活泼伶俐,很是可爱嘛。等到了青城一定要打探清楚,若慕琅夫妻没有别的打算,她不如先把小阿音给订下来?儿子和她相处的也挺好的嘛。
诚然,慕兰音若知道陈夫人的心思,一定会吓得退避三舍,再不敢和陈誉说话。她这些年都被养得大大咧咧,对男女相处迟钝了许多。可她迟钝,这些大人们却都日日看着她。她今年已经七岁,马上就到十岁,转眼就是定亲的年龄了。慕琅夫妻又怎么可能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只看着罢了。
在慕兰音跟陈氏母女友好相处的时候,金雀和翠雯跪在地上,承受着陆大人的怒火,“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身为阿音的贴身丫头,阿音都没回来,你们回来做什么?当丫头当成你们这样也真是人才!”
翠雯和金雀头压得低低的,一声不敢反驳,心中也是悔恨万分:她们这丫鬟当的,本来就和别人家的丫鬟不太一样。别人家的丫鬟处处得想在姑娘之前,她们家这位姑娘,她们敢在她之前行动一步,她就会立马翻脸。可是……她们现在也确实很担心慕兰音。想着那时候,若她们再坚持一二分,说不定就能留在姑娘身边,能为姑娘拖住人。
陆氏兄弟们也站在一边,一个个沉着脸,年纪最小的陆开眉更是跑过来,一脚踹向金雀小腹,“慕姐姐要是出了事,你们十条命都赔不起!等慕姐姐回来,就把你们两个卖给人贩子!”
陆开眉虽然年龄小,但从小跳跳跑跑的,一脚踹来,那力气也痛得金雀跌倒在地,手压住小腹,疼得一阵阵抽气。翠雯一见心惊,连忙扶住她,咬着唇哭道,“是姑娘让我们先回来的,我们原本也不肯……”
“好了,都别吵了,”陆夫人头疼打断,白了小儿子一眼,看了眼金雀脸煞白,犹豫下,仍叫人去拿药给她。毕竟是慕兰音的丫鬟,他们就算是长辈,也得给慕兰音留面子。
陆夫人又宽慰丈夫,“老爷放心,阿音是很机灵的孩子,一定没事儿的……阿音既然说会给咱们送信,咱们就等着便是。只不能把这事告诉爹,他年纪大了……”
陆大人叹口气,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寄希望于慕兰音。心里又忍不住骂:怎么有这么古怪的小丫头?凡事都想往前面跑?等她回来就揍她!
陆夫人对慕兰音那两个跪在地上垂泪的侍女,心烦地摆手,“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翠雯和金雀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退了下去。翠雯要给金雀伤处服药,金雀摇头,翠雯也不好坚持。慕兰音没回来,她们也不敢回去了,只坐在屋檐长廊下,怔怔看着银辉月色照在竹叶重影间,光华流转。
翠雯低声,“怎么办?姑娘还没有消息……”后悔着,“那时,我们就不应该听姑娘的话。”
金雀想了想,问她,“咱们要不要悄悄给明王府送个信呀?”
翠雯扭头看她。
金雀解释,“这不是天京吗?不是说明王府在这里的势力很大吗?世子殿下从小儿跟咱们姑娘那样好,他要是知道姑娘出事了,派人去找的话,一定比舅爷家更快吧?”
“对呀!”翠雯连忙跳起来,就要找小厮去传话,却也后怕了一下,目光几分躲闪,回头看金雀。
金雀扶着小腹站起,在疼痛中,万分理解翠雯在想什么,对她无奈笑,“谁让咱们没看好姑娘呢?世子殿下回头要罚咱们,就认了吧。”世子殿下的惩罚,可和陆小公子的一脚完全不同。就连翠雯这种心直口快的姑娘,轻易都不敢去招惹世子殿下。
但眼下为了找到姑娘,她们也只得出此下策了。
她们是让从青城跟着姑娘的小厮去传话的,这个当头,不敢再麻烦陆家。小厮听得是这样的事,又得了两个大丫鬟的一把银叶子,咬咬牙,一溜烟从后门跑出去了。
金雀和翠雯就一直站在门墙下,焦急万分地等着消息。
月上中天,时间一点点过去,人的心也渐渐焦灼。好容易看到几个小厮跑过来,后面跟着一个脸生的后生。几个人脸上带着笑,看到她们也只来得及拱手,就往灯火通明的正厅里去了。
“这是怎么了?”金雀和翠雯茫然,连忙往厅中去。
这才听得里面人口齿伶俐的回话,“我们老爷姓陈,是御史大人,夫人和少爷回来的时候,恰救了慕姑娘一同回来。我们夫人说,天黑路远,回来不方便,就留慕姑娘住一晚。明个儿天好了,就送慕姑娘回来。”
众人都看向陆大人,陆淮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应该和什么陈御史是相识的。果然陆淮想了想,又细问几句,再得了对方信物看半晌,刻板的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好了,没事了。陈大人的为人,我还是很放心的。”
对朝廷之事半懂不懂的陆夫人忧心问,“阿音住陈家一晚,不会让有心人说咱们陆家和陈家什么吧?”
陆大人面色微顿,淡淡道,“陈御史即将离京,贬谪书正是从我手里过的。”他笑一声,“陈家也是百年望族,祖上和高祖一起打拼江山的,现落到如今的地步,不过命运二字。”
跟随父亲学从官之道的陆开爵眸光跳了两跳,若有所思,剩下两个弟弟没有听进去父亲的感慨,只高兴着慕兰音可算没事了。陆夫人也不懂这个,嗯嗯应了两声,就让人打赏那个机灵的小厮。
金雀和翠雯在外头听得消息,感觉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两人对望,都不禁快声道,“太好了,我就说姑娘这么聪明,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另一个反驳,“不会有事你那样担心?”再答,“你便好不担心的样子吗?”说着,两人俱都笑起来。
却是仅一刻,金雀蓦地不笑了,脸僵了僵,“坏了!”
“怎么了?”翠雯连忙问。
金雀抓着她的手着急,“咱们不是让人到明王府求世子去了吗?这好消息刚来,也不知道世子殿下那里……”
她们正发着愁,先前传话的小厮终于回来,不及休息,就气喘吁吁地来邀功了,“两位姐姐,我可是把话传给世子了,世子殿下一鞭子下来没把我抽死过去了!我可是顶着生命危险才传完话的,世子殿下听完就带人出去了,想是去找咱们姑娘了。”又喜滋滋地感叹,“姑娘和殿下的关系真好!”
翠雯看看金雀,抿唇。金雀盯着那小厮,好不忍心把实话说出。
还是小厮察觉气氛不对,“怎、怎的了?两位姐姐,又出了什么事?”
金雀苦笑道,“恐怕你得再去明王府一趟了。”把慕兰音已经安全的事情说了一遍,看着对方。
小厮哭丧着脸,立马晕了过去。世子殿下的怒火承受一次就够了,他还要去承受第二次啊?救命啊……他就不该接这个活儿啊。
但哭归哭,该传的话还得传。这次,小厮先在前头去,金雀和翠雯想了想不放心,又连夜坐轿出府,打算在后头继续赔罪。这一次,是明王妃来见小厮的,让小厮受宠若惊。
明王妃听了对方的解释,先是道声“阿弥陀佛”感激慕兰音总算平安,又遗憾对小厮讲,“你才来的时候,司言不就出去了吗?到现在他都没回来,按司言的脾气,我想在不找到慕姑娘前,他是不会回来的。”其实王妃也有些怨气,大晚上的,什么事儿啊,闹成这样。
小厮颤巍巍问,“王、王妃娘娘,有、有办法找到世子殿下吗?”这么桩乌龙事件,事后肯定让明王妃和世子殿下都不满,若她家姑娘知道了,恼羞成怒,那他们也太可怜了。呜呜呜,他们真的是好心啊。
翠雯和金雀到来的时候,见到了在明王府门口蹲着的小厮,两人相询问后,不约而同地都想晕过去得了。他们何德何能啊,大晚上这么耍明王世子?回头,不是姑娘拆了他们,就是世子殿下拆了他们,哪个可能性都挺大的。
“难道现在就找不到世子殿下吗?”翠雯跺脚。
金雀无奈看她,“我们若是有这么大的本事,一开始会向殿下求助吗?”
翠雯又道,“那你说,殿下可能去哪里找姑娘啊?”
金雀道,“我若能知道这个,一开始会向殿下求助吗?”
几人蹲在明王府外商量半天,决定让小厮先回去跟陆家说一声,若姬司言到陆家问人的时候,他们可给世子说明真相。而金雀和翠雯则选了另一条路,她们是想,找不到世子殿下,难道她们还找不到姑娘吗?世子殿下是去找姑娘的,那她们和姑娘先汇合,等世子殿下赶到,第一时间向殿下认错就是。
这样一决定,金雀和翠雯又坐轿去陈御史家。那条街巷都是朝中大人们的居所,盘查很严,好在她们之前住在陆家,这会儿去陈家,查得也勉强可过。
三更天的时候,金雀和翠雯就到了陈御史府门前,为恐再大半夜地惊扰人家,两人都没有敲门,就那样打着露水,在门墙外站了一夜。困乏时,两人就相互说着鼓励的话,硬是熬了过去。等到第二日陈府开门,看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苍白着脸站在门外,真是骇了一大跳。
慕兰音起床,尚没有一刻,一个丫鬟就进了门,向她说了外头情况。慕兰音皱眉,嘴里嘀咕一声,赶紧收拾好自己,往外奔去。她到了正堂,果见陈夫人正接待自己的两个丫鬟。看到她出现,金雀和翠雯眼泪都差点落下来,“姑娘!”
“……”慕兰音看眼她们两个,心中真想骂这两个笨蛋,大晚上的在外面等一宿,何必呢?她都已经给陆府保平安了,她们就这么着急呀?
但两个人都是为了自己,慕兰音也不能见面就骂她们一顿,只能对她们笑一笑,回头跟陈夫人道谢,“这是我的两个丫鬟,给夫人添麻烦了。”
陈夫人连说没事,她本想留慕兰音多住一会儿,但见人家的两个丫鬟都找上门了,且神色焦急似有难言之隐,便说,“慕丫头有事就先去吧,不必介意。”
慕兰音甜甜道谢,在陈夫人走后,看眼两个丫鬟,出了门,才问,“到底怎么了?”
翠雯立刻把她们昨晚给世子殿下传讯的乌龙事件说出来,忐忑不安地看着慕兰音。慕兰音皱眉,“他现在还没回明王府啊?”
金雀摇头,“我们留了人在明王府门口,见着世子殿下就通知,再到这里跟我们提的。但到现在人都不见……”
慕兰音点头,垂头思索间,又忍不住看了看她们两个:有她慕兰音在,就算搞出一个大乌龙来,姬司言还能吃了她们两个?至于在外面傻站一晚上还不敢敲门吗?真是一点都不信任她这个主子的能力!
还有她吩咐说自己会送信会安全、她们却兀自跑去找世子殿下求助的事……还是不相信她!
慕兰音心中对两个大丫鬟做着评价:就是因为她们两个不信任她,才闹出这么桩事。得,吃教训吧。就算她们两个护主心切,慕兰音也不提倡这种笨蛋式的做法。
她道,“不听主子的话、任意妄为,你们两个回头给我抄《静心篇》十遍。”
“……是。”两个丫鬟低头,让不识字的两个人抄书,果然是姑娘能想出的残忍惩罚。
但她们心中也极为不安:正是因为她们闹出了这种事,才要慕兰音给她们收拾后果的。
慕兰音对她们说,“行了,咱们现在去华云郡主的府上找司言哥哥吧。”
“世子怎么在那里?!”两个丫鬟吃惊。
慕兰音笑一下,笑容却未达眼底,“他应该能查出歹人的身份,按他的习惯,一定会先去那几个人的窝藏点找我。找不到我后,他估计会直接杀到华云郡主府上吧。”当时天黑,医馆昨晚早已关门,慕兰音逃出去的时候,根本没遇上人。姬司言不会知道她之后的事,只能追查到有人追杀她这块。按他的风格,根本就不用细问了,直接从那几个人准备杀她的地方救她就是。
慕兰音蹙蹙眉,催促,“我们得快点……若是慢了,他大闹郡王府,我就把华云郡主得罪死了。”她虽然不喜欢那小姑娘,可她马上就会离开天京,和华云郡主不会再发生什么纠葛了。以慕兰音现在的身份,呆在天京,还是少惹事为好。可是姬司言的行事风格,将和她的心意完全不同。得知华云郡主欺辱她,姬司言怎么可能放过对方?
金雀和翠雯一惊,额上出密汗。惹上华云郡主?慕兰音只是有点担心,她们两个没有慕兰音那么好的心理素质,则是大大担心了。姑娘来天京一趟,把华云郡主往死里得罪,岂还能平安离开天京啊?她们不是来天京闹事的啊!两人现在都深深后悔昨晚的坏主意,怎么能请姬司言出来相助呢?
这是慕兰音坐的行走最快的轿子了。她未曾用食,唯恐错过时间,就赶着往郡王府去。到这个时候,她才得知华云郡主是定北王的宝贝女儿。她们如今要赶去的,是定北王府。
轿子走得飞快,金雀因为小腹受伤,实在走不动,被慕兰音吩咐回陆家去。翠雯则一路小跑追着轿子,却仍一叠声地喊,“快,再快些!”
大清早,街上摊位刚摆出来,就见一青顶小轿快快穿过街市,尘土溅起,拐个弯儿,一阵风似的没了。
坐在轿中,慕兰音头有些晕,两手抓着两边的横栏,一声不吭地忍着。好容易觉察轿子慢了下来,她才擦擦额上的汗滴。却又听得翠雯喘着气惊叫,“姑娘,我看到世子殿下了!”
“什么?”不及喊停轿,慕兰音掀开帘子,一下子就往外跳。她看到姬司言从马上跃下,身后黑衣侍卫数十,日光下,姬司言白衣墨衫,身形挺拔,端的是凛冽锋寒。姬司言抬头看眼王府牌匾,就走上台阶,举手欲敲门。
“司言哥哥!”慕兰音叫他。
轿夫叫小姑娘掀开帘子就从轿子里掉了下来,一下子都慌了,连忙停轿。可由于惯性,慕兰音往前冲的力道并不缓。慕兰音乌黑的两眼瞪大,盯着姬司言的背影。同时查看自己这边的情势,她因急切冲出轿子,滚向外头,眼见就要跌倒了,正想躬身翻跳起来,就觉一阵冷风滑过自己的面前,她的身子在半空中被人一把抱住,成功落在地上。
“司言哥哥!”她开心地抱着少年的脖颈,强忍着亲他一口的冲动。姬司言的武功太好了!她要是有这么好的武功……算了,慕琅夫妻会被她吓死的,她还是少刺激爹娘了。
姬司言放她下地,伸手抬起她的小脸,打量她。慕兰音张开手臂在他跟前转一圈,显示自己无事,又笑道,“司言哥哥,我们先回去吧,我早膳都没吃呢,好饿。对了,我跟你讲我昨晚的事好不好?”
姬司言笑道,“好啊,不过你得等一会儿。”
慕兰音心中一咯噔,看着他,颤声,“你还有事儿啊?”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姬司言理所当然道,“我要先去一趟定北王府。”握着慕兰音手腕的手微紧,冷声,“竟敢用这种歹毒的手段对付你,就得承受这样做的后果!”他昨晚察的时候,已经问出来,华云郡主想要的是慕兰音死。
他仍记得当时自己听得慕兰音不见了的心情,仍记得自己在几个侍卫住的地方找不到慕兰音时的浑身冰冷。当他找不到慕兰音时,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担心?华云郡主,他从小都舍不得骂阿音一句,她竟敢这样对阿音!
慕兰音看到少年眼中的冰霜,半晌,她问,“司言哥哥,那几个侍卫呢?”
“被我杀了。”姬司言淡声,压根没觉得小姑娘不应该听他这么残忍的话题。
翠雯白了白脸,跌坐在地,杀杀杀了?!果然是世子殿下的风格啊。她看去,她家姑娘却完全没觉得世子殿下太残酷,反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姬司言不再理会慕兰音,向身后人一挑眉,立即有侍卫上前敲门。在门开后,报出“明王世子”之名后,姬司言不等对方通报,说一声“我找你们郡主”,一抬脚把管家给踢飞一边,往里面去。
慕兰音抓住他袖子,在姬司言不解的目光中,她微微一笑,“司言哥哥,我跟你一起去!”是了,有什么好怕的?司言哥哥会站在她这边,华云郡主确实想杀了她,难道她都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不能惹吗?
她慕兰音凭什么要憋屈,凭什么受委屈呢?不,她才不。
况且,方才,她突然想到这个事情将带来的另一个后果——都不用浪费口舌,实在是太合她的心意了。
“殿下,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就算你是明王世子,你可不能直闯我们王府!你眼中还有皇帝,还有我们王爷吗?!”管家一路追着,苦口婆心,先礼后兵,但姬司言根本就不理会他,身后的侍卫直接按住管家,堵住了管家的嘴。
姬司言就这么闯入王府,定北王府很快大乱,层层向上通报。当刚和一个爱妾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的定北王爷得知姬司言此举,一口血差点喷出,厉声,“姬司言他以为他是谁?!到我定北王府不通报便罢,还如入无人之境,带着一个小姑娘!他他他……”定北王爷气得话都说不出,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好多年了,他都未曾被这样挑衅过!岂有此理!
下人还有话没说完呢,“世子殿下还带着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小姑娘一起来……似乎是朝着郡主院子方向去的。”
定北王更是觉得怒火腾腾,姬司言,他太过分了!
“更衣!快!我要看看他要做什么?在我的王府来去自如,他这是什么意思?他闯我的王府我可以不跟他计较,他往我女儿那里去什么?还带着一个陌生人!快,我要去看看,我要看看他的脸有多大!”定北王气得站都站不直,被爱妾连扶了好几把,说话的时候唇都是带抖的。
这么多年,他虽是异性王,但因祖上对朝廷有功,当今皇帝以德治天下,对他一直是以礼相待的。而这个姬司言,平时和他们可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好嘛,这一犯,就打算掀了他们家祖坟吗?!
华云郡主正在院子里练箭,有几个侍卫快步到她耳边说了什么,让她娇美的小脸登的煞白。侍卫们劝她赶紧躲躲,华云郡主却跺脚,手紧握着马鞭,叫道,“我不躲!这是我家,他难道能杀了我么?!”
“郡主!”侍卫急得团团转,“您怎么不明白呢,明王世子当年在天京的时候,是直接跟太子殿下动手打的啊。就这样,陛下都没说他什么了,还把太子殿下批了一顿。难道您以为明王世子在青城这么多年,就修身养性去了,以前那火爆脾气就改了吗?您还是……”
还是什么,已经来不及了。众人顺着华云郡主的视线看去,见到姬司言大踏步走进来,面沉如冰,墨瞳中的幽邃光芒,让人心头发颤。慕兰音跟在他身后,脸上也无笑意。在姬司言走进院落的瞬间,他的那些人即可摆出阵型,将华云郡主等人团团包围在中间。
“司言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华云跺脚,脸又红又白,“你在这里闹事,不怕皇帝伯伯治你罪吗?!”看姬司言没说话,她以为对方也心有顾忌,就微放下心头的害怕,扬起骄傲的小下巴,哼一声,“不过司言哥哥,我不会怪你的。只要你在我爹来之前离开,我就不跟你计较。还有还有……你得把那个丫头留下!”她的手指向慕兰音。
姬司言看了看院子,直接从一旁拿过弓箭,搭弓上箭,手扣弓弦,箭锋直指华云郡主。他眼中冰凉一片,毫无感情,让华云郡主脸又慢慢白了下去,怔怔看他,“司言哥哥……你竟为了她,要伤我?!”
姬司言不发一言,手指一动,箭从手中飞出,风声带着锐气,夹着巨大的力量冲向华云郡主。而华云郡主虽然也习武,但被他那一瞬间周身的寒气吓住,双腿竟似长在地上一般,动弹不了。
“郡主!”侍卫上前,飞快拉过郡主,才让华云郡主回了神。
华云郡主瞪大眼,不可置信,“你、你真的要杀我?你怎么敢?!我杀了我,陛下和我爹,都不会放过你的!姬司言,你杀了我,她也会跟我陪葬!”
“那么遥远的事,就不用你担心了,”姬司言懒懒一笑,对她扬眉,以前那眉宇间的风华如春水聚拢般让人心动,现在则像是从阴司爬出的鬼气重重,“再说了,你不死,谁会找我麻烦?”说话间,他手中的箭又一支支射出,压根不给华云郡主喘息的机会。
华云郡主连忙躲闪,她身边的侍卫也都飞上前为郡主挡箭,姬司言手中的弓抬了抬,他的人则扑将而上,将郡主的侍卫们缠斗在一处,令对方无法脱身。
他冷厉的目光含笑落在华云郡主身上,少女眼泪噙在眼眶,被他吓得抖着唇,再说不出什么。她怎么想得到,平时看起来性格潇洒的少年世子,拿起弓箭来,竟像是修罗恶魔一样可怕?!
姬司言看向慕兰音,慕兰音对他一笑。他向她招手,柔声,“阿音,来,我教你射箭。”
若是旁人,先面对一个随时可能杀人的恶魔,再面对这个恶魔温柔地和你说话,就算不害怕,也一定会有心理阴影。但慕兰音没有,在姬司言箭飞出的时候,她只想到自己前世经历的战火,和五岁那年,他替自己射出的那一箭。
姬司言对别人来说是煞星,让人又惊又怕,可对她慕兰音来说,他一直是站在她这边的。
慕兰音走过去,对他点头,笑道,“好。”
少年蹲身,把她搂入怀,拉着她的手,一起拉开弓箭,形成一张满月。锋芒针对着华云郡主,目光错都不错。姬司言的声音在慕兰音耳边清泠冷然,“手用力,不要发抖。对准方向,弓要拉满……如果你想杀她的话。”
华云郡主乌黑的眼中写满恐怖,在那小姑娘拿起弓箭,她好似看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之前的慕兰音安然无害,是书香门第中的小姐,拿起弓箭的慕兰音,月牙一样弯起的杏眼变得冰冷,周身散发出惊人的气场。她这么小,却似乎一点也不排斥这样的事。
就连姬司言都感觉到慕兰音前后的变化,垂眼看她俏丽含笑的面颊。
慕兰音恍若未闻,问他,“司言哥哥,若我真的要杀她呢?这后果,我万一承受不起呢?”
姬司言握紧她的手,慢慢道,“不怕,你要杀她,我给你递刀。我们总是一块儿的。”
“你们不能杀我!”华云郡主尖叫。
慕兰音唇角含笑,弓弦被她轻轻拢了一下,对准方向,她手指松开,将箭射了出来。那箭,刺向被骇得傻眼了的郡主。在箭距离郡主一寸的时候,箭的力量似突然用尽,掉落而下。
“哎呀,力气不够。”慕兰音笑着,放下弓箭,身体放松地靠在少年怀里。
华云郡主跌坐在地,泪水从眼眶掉落,眼中写满了惊恐。刚才那瞬间,慕兰音冰凉的双眼,那对准自己的箭头,她真以为、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