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没事吧,船上好像进了贼人,二爷正带着小厮们查。”门外单大娘尖尖的声音分外刺耳。
那人望了一眼黛玉,淡然若水的弹了弹袖上的灰尘,动作优雅,丝毫没有身在险境的意味。
“妈妈放心,姑娘没事。”紫鹃伶俐的回道,按着黛玉的示意,又道:“也不知到底怎么样,竟然闹得这么大。”
“是啊,连对面船上的甄爷也带人过来了,看来贼人偷的不止一家。”单大娘本就是个喜欢嚼舌的人,自然不会冷场。
只见那人嘴角微挑,露出一丝自嘲的冷笑,随后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倚在那里。
见房里没人应声,单大娘絮絮叨叨的道:“外面吵吵嚷嚷的,姑娘如果睡不着,就起来洗漱吧,反正天也快亮了。”
“妈妈说的是。”黛玉轻声道:“我们没事的,外面风凉,妈妈也回房暖和一下。”
单大娘应了一声,刚要走却见贾琏带着人走了过来:“林妹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或者……”
黛玉看了那人一眼,没有作声,只是轻轻咳了咳,门外贾琏的声音响起来:“林妹妹,让紫鹃开门。”
房里一时静无人声。
那人神色微变,凤目一眯,接着步履从容的向黛玉走去,紫鹃惊得碰响了桌几上的杯子,清脆的声音让众人都变了神色。
“林妹妹……”贾琏虽然为人风流,但人却不笨,听到里面没有应声,拍门的声音重了起来。
“紫鹃,你这丫头,毛手毛脚的急什么。”说不害怕是假,黛玉眼看着那人越来越近,只得边后退边出声掩饰。
意识到自己闯祸的紫鹃忙道:“是紫鹃不好,姑娘小心点,别划了手,雪雁,还不快收拾。”
“哦。”雪雁应了一声,听声音房里一片正常。
那人浅浅的笑了:“既然姑娘是个聪明人,那我也不多说了,对一个姑娘家来说,名声有时候比命还重要,何况如今可是在扬州,林大人的地界,姑娘就更谨慎了,是不是。”
虽然话里话外都是威逼利诱,但是在那人做起来,却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再加上他绝美优雅的面容,平静自如的语调,一切就如老友叙旧。
也不等黛玉回应,那人从容的走到窗子前,回头意味深长的一瞥,身子猛的跃出,转眼不见。
“姑娘。”紫鹃看着黛玉:“我们……”三人都知道,这个窗子外面与船板相连,直上直下,那人如果不跳水,就是身子攀在外面,只要一出声,就可以……
到目前为止,外面静无一声,还没有落水的声音。
“雪雁,去开门。”黛玉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做出了决定。
贾琏和单大娘走进来时,见房里整整齐齐,黛玉、紫鹃神色如常,便道:“林妹妹,没事吧。”
“让琏二哥担心了,刚才紫鹃这个小蹄子不小心,碰翻了杯子。”转过头,黛玉对紫鹃道:“还快去将水倒了,留在那里做什么。”
“是,紫鹃这就去。”紫鹃掩饰的端起盆里的水,刚要向外走,却听黛玉道:“从窗户倒就行了,外面乱乱的。”
黛玉的性子也是个高傲不服输的,在贾府的时候,曾经为了一枝宫花的先送后到就能计较,而今日被人算计,并且还以名声相威胁,对黛玉来说,心里自然堵着一口气,恰巧贾琏进来,便借着倒水的因由,狠狠的报复那人一下。
黛玉笃定,那人虽然从容,但一定心虚,不管怎样,他只能忍着。
紫鹃一愣,随后明白了黛玉的用意,想起那人的嚣张,心里也觉得不忿,手脚麻利的将一盆水狠狠得浇了下去。
贾琏见没事,便吩咐了两句,刚要离开,却听黛玉轻声道:“琏二哥,丢的东西重要吗。”“没有,没有。”贾琏神色尴尬的道:“值夜的小厮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担心出事,所以才四处查看一下。”
“那就好。”黛玉松了口气:“这一路总算顺顺当当的回来了。”
“是啊,妹妹很快就见到姑父了,老太太那里我也好交差了。”贾琏强撑着笑意道:“等一到渡口,我就打发他们去告诉姑父。”
“琏二哥辛苦了。”“都是一家人,林妹妹客气,紫鹃,服侍姑娘歇一下,还有几个时辰的水程……”
贾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的话打断:“人跳水跑了,在那边。”
“胡说,在这边。”
贾琏神色一变,对黛玉示意了一下,转身急匆匆的离开。
房里又恢复了平静,紫鹃和雪雁看了黛玉一眼,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那面窗子。紫鹃捅捅雪雁,雪雁拽拽紫鹃,两人互相推诿,谁也不敢过去,最后被黛玉杏目一瞪,只好一起过去,竟发现外面空空如也。
松了口气的雪雁有些兴奋的道:“姑娘,外面没人。”“嘘,小祖宗,小声点。”紫鹃低声提醒道:“当心让别人听见。”
天色渐亮,船上的人们各自忙碌着,一切如常,黛玉走出舱门的时候,见单大娘正在挑着几色苏帕。
“姑娘出来了。”单大娘殷勤的招呼着:“早就听说这边的绣帕好看,昨天上岸去买了几件,姑娘们看看怎么样。”
“妈妈买的自然是好的。”雪雁随口应承着:“不过最好的是我们老家那里,每一方都是精雕细琢的。”
“苏绣甲天下,那是自然了。”单大娘在府里也算是个人物,见识阅历不少:“听说扬州这里的绣品也是上乘。”
黛玉在一边道:“等到了扬州,如果妈妈有空,就让雪雁带妈妈四处逛逛。”“那自然好,姑娘有心,老婆子我先谢谢姑娘了。”单大娘喜笑颜开的道。
“这是应该的,妈妈这么远跟过来,功劳苦劳可都占了,黛玉尽尽地主之谊,也是自然。”黛玉本就口齿伶俐,这一番话说出来,单大娘的嘴都合不拢。
“对了,妈妈,早上的事……”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黛玉轻轻的道。“唉,谁知道呢,忙活了一早上,连个人影也没见着,有人说看到人往南边游去了,还有人说往北边游去了,反正什么人也没捉到,二爷气的连早饭也没吃。”
黛玉点点头,也说不上什么,竟然感觉一丝轻松,是为自己的名声无损还是因为……连黛玉自己也分不清了。
“姑娘快看,那不是明华寺吗。”雪雁兴奋的喊道。
抬眼望去,黛玉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景色一一掠过,惊起了心中难以言明的涟漪,垂下眼睑,竟然发现两滴清泪潸然而下。
晨风徐徐的吹来,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润,紫鹃递上帕子:“姑娘应该高兴才是。”“是啊,终于回来了,紫鹃,别处即使再好,也比不上家。”黛玉低低的道。
“姑娘说的是,紫鹃见姑娘这些日子的神色就知道。”紫鹃无意中向后看了一眼,又道:“姑娘你看,那个什么甄爷的船……”
相比起黛玉坐的船,后面的船似乎更大,更阔,但这一路上却对贾琏殷勤有加,“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敏感的黛玉总觉得不像运粮那么简单。
船已经靠在岸边,黛玉和紫鹃正在舱里收拾东西,却见雪雁急慌慌的跑进来:“姑娘,姑娘,出事了。”
抬起头,黛玉还没问,雪雁急切的道:“外面有人自称钦差,说我们的船私运官盐,要……”
“珰”的一声,黛玉手中的砚台掉在地上:“雪雁,你再说一遍。”“姑娘,他们说我们的船私运官盐,要上船搜查,还说已经报了盐政史。”
猛然联系到那人的举动,黛玉顿然觉得寒意沁背:“那琏二哥怎么说,有没有他最清楚。”雪雁气冲冲的掀开帘子:“姑娘,你自己听吧。”
“不长眼的狗奴才,你们睁开眼看看,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是我姑父,船上坐的是林大人的独生爱女,说我们私运官盐,也不照照镜子。”
“什么,想搜船,没门,你们有本事把我姑父请来,只要他能答应,那任你们搜,王法怎么了,在这扬州地界,我姑父的话就是王法。”
见黛玉气得浑身发抖,紫鹃忙上前劝道:“姑娘,别着急,这二爷也真是的,就不能好好说话……”
黛玉看着贾琏站在船头,指手画脚,一身鲜艳的锦袍夺目耀眼,整个渡口恐怕没有人比得上他招摇。
自称钦差的那边倒没有着急,十多人静静的站在树下,而人群中有一人却让黛玉大吃一惊,眼尖的雪雁也喊道:“姑娘,那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