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上次的程序,宇文连城替她换药、包扎,上官嫣有心挑逗,奈何虚弱至极,困顿着睡去了。
宇文连城守在一旁,静静看她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沉沉睡去,随后幽云四骑也赶到。宇文连城心中尚未来得及舒展开来的情愫又及时被包裹进冰冷的躯壳。
是这样吗?不曾飞扬,便不会坠落。
沙暖困惑地望着坐在郡主床边端详的太子,其余三人则肃然而立。宇文连城自知自己逾制了,随意朝房内四周张望,以图缓解尴尬。却瞥见了墙上的一幅画,落款“放勋”——这便是出自上官轻侯闻名遐迩的《月下泊舟图》。当目光触及画中兰舟之上那窈窕婀娜的女子时,他漫散的神色忽而僵硬,继而甩袖离去。
时隔多年,他又一次造访了她的闺房。同样的奢华繁复,同样挂着一位容色绝丽的女子的画像——同她有着相似的容颜,却是他深恶痛绝的脸!许是近日被蒙蔽了心智,看见上官嫣的时候竟然忘却了那张相似的脸上的傲慢轻狂,也忘却了,母亲的萧索寂寥。
也罢,不曾飞扬,便不会坠落。
——
太子府。
“先时观星台上,多谢太子搭救,小女身无长物,亲手绣得一枚荷包,还请太子笑纳。”贺阑珊娇羞递上精致荷包道。
太子低头吹了口茶盏中的浮叶道:“贺王府的郡主若身无长物,岂非要羞煞天下人?况且,当日孤并非有心搭救。只是有人暗中通报,说是有上官郡主谋害忠良的证据。当日月黑风高,又地处偏僻,上官嫣连幽云四骑都没带,凭她那花拳绣腿也敢谋害忠良?!观星台之约如今看来便只有上官嫣和所谓的忠良知晓。贺小姐,这暗中通报之人便呼之欲出了吧?”
太子浅啜了一口茶,贺阑珊在这间隙的当口努力调整着自己难看的脸色。
放下了茶盏,太子继而又拿起桌案上的一卷书,边随意翻弄着书页,边漫不经心道:“看这荷包便知郡主才华横溢。孤已然领略了郡主的个中才华,这荷包又属于过于暧昧的物件,孤不适宜接受这样的馈赠,郡主谢意孤心领了,其他的,毋需。”
“可是太子分明瞧也没瞧这荷包,便看出小女才华横溢了么?我一针一线绣的,只是其他么?”贺阑珊苦笑。怕他认为梅兰竹菊俗气,还特意从父亲收藏的字画中找来他早年的书法诗作,临摹了绣在荷包上。良苦用心,他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孤言尽于此,郡主自便。”宇文连城自顾自往府内书房行去。
——
“太子。”
宇文连城捻了捻眉心,烦躁抬头,待看清来人,顿时从座中惊起,毕恭毕敬将面前行礼作揖之人妥当扶起。
来人眉目轩朗,长须,朝服像崭新的一样折痕分明——正是冷子胥——宇文连城母亲的兄长,也是朝中三公之一。冷子胥其人,心智也完全和仪表相一致。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能揭出事情的要害,言辞简短准确,使人无可质疑,颇合于中国古语所谓“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冷子胥还一手揽务太子的教育。太子五个主讲经史的老师、两个教书法的老师和从小的伴读都是他一手任命的。
宇文连城十岁时就能书写径尺以上的大字。有一次,父皇和满朝文武观看他秉笔挥毫,笔落隆庆皇帝欣慰,大臣们皆赞颂。唯独冷子胥,在宇文连城沾沾自喜的第二天泼来一头冷水:你的书法已经取得很大的成就,现在不宜在这上面花费过多的精力。因为书法总是末节小枝,再过精湛也对苍生无益处。
宇文连城对于这样耿介的进谏自然只能听从。十三岁之后,他的日课之中就取消了书法,而只留下了经史。现今留存的所有出自他手笔的字画,都是他十五岁前的作品。后来的纷纷扰扰,他早已没了书写的心境。
虽然宇文连城对冷子胥的嘱咐丝毫不敢忽视,现下又是毫无旁人在场的私底,冷子胥依旧向自己的外甥恭敬行礼唤:“太子”。宇文连城每每都会诚心关照:舅父不必如此多礼,直呼孤名讳即可。冷子胥总是作揖回道:礼数不可废。固执得如同他朝服上的折痕一般。
“听闻太子近来同上官郡主过从甚密。”冷子胥不紧不慢道。
宇文连城眼锋扫了眼冷子胥身侧的自己的侍从。那侍从随即受惊往冷子胥身后藏。冷子胥显然察觉到了他眼中不善,道:“你不必苛责冷月,他是我的家奴不假,对你督促也是忠心耿耿为你着想。”
“没有的事,却拿来搬弄,这样的忠心耿耿,孤闻所未闻。”宇文连城没好气道。
“没有最好,但老臣依旧要同太子晓之以理。”冷子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