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君鸿从山上再回到郑小六家时,已经是十月十六的酉时初,下午的太阳懒洋洋的还挂在西边的天上,宋君鸿吃力地拖着手里的一个大大的包裹慢慢挪进了院子,他推了下门后,却发现房门虚掩着一触即开,他探着小脑袋朝里打眼先扫了一圈,堂屋里也是空无一人,不禁有些纳闷起来。按理说就算这时郑小六还没有下差,但姑母春柳一般都会带着杏儿在这做女红的。
古时女子十三四至十六岁就需要开始准备嫁人了,所以此时的郑杏儿虽只有八岁,却已经到了该开始跟母亲学习这些女孩子出嫁前必须具备的手艺的时侯。尤其是为了管住她喜欢出去贪玩的疯野性子,春柳与郑小六从上个月商量了一晚上,便开始刻意的培养她这些手艺了。
宋君鸿纳闷的把裹包使劲提起放到桌上,难道家里没有人?
不管了,先好好休息一下再说,从山上大老远的跑到县城来把他累的半死。宋大柱已经去货栈找郑小六处理点野货了,他要趁这点时间先躺会儿觉休养下严重消耗的体力。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山梨在灶台边舀水洗了洗,一边啃一边走向自己的屋间,随着门轴在他的推动下出去“吱呀”一声声响,门豁开的同时里面一个人影“啊~!”的一声尖叫,像踩了猫尾巴似的跳了起来,手里的东西胡拉的掉了一地。
“杏、杏儿表姐?”宋君鸿奇怪的心想:你闲着没事的一个人偷偷摸摸跑我屋里干什么?刚才还以为是家里进贼了呢,差点没把手里的梨子扔出去。
杏儿定了定心神,赶紧把书捡了起来。一本一本仔细的摞好,结结巴巴的开始解释:“嘿嘿,那,那什么,其实就是刚才发现这书上落灰了,我给擦擦。”说完低着头就跑了出去。
宋君鸿张口结舌,还没来的及回话,看着她的身影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好办天才反应过来:“唉,给你捎的山梨。在堂屋的包裹里,洗干净再吃!”
好半天才从杏儿屋里传出来一句“哦”就没下文了。
这太奇怪了!宋君鸿嘀咕了一声,她这是找什么呢?我这又没藏着苏雨农的定情信物。脱鞋一跃,滚到床上枕着胳膊开始寻思了关天仍想不出个原因来,纳闷的把梨子啃的喀嚓喀嚓响。
酉时三刻,郑小六、春柳两口子陪着宋大柱有说有笑的回到了家中。原来,春柳知道今天哥哥要送小君鸿回来,特地跑到集市上去买了些鲜菜,然后到货栈去陪着丈夫和哥哥一起回来。
春柳把买回来的各种鲜菜从蓝子里逐个拾到盆里,然后边刷锅边冲里屋喊了一嗓子,“杏儿,你爹和你舅舅回来了,快出来帮着摘菜。”
郑杏儿从自个儿屋里奔了出来,和往常一样满脸的阳光灿烂,先冲宋大柱问了句好,然后就端起盆开始摘菜了。
我国三千多年的农业社会,不仅树立了以农为本的思想,同时也形成了男耕女织的传统,具体表现就是在古代男人要在外工作耕田劳作或充役赚钱而女人则需在内端方持家,做饭和女红一样,都是女孩子出嫁前必须学会的手艺。因为将来她们嫁人后不仅要管好丈夫的嘴,其手艺还要经受家里公婆、小姑子、小叔子等一堆人的检验,如果连菜都做不好,不仅女方家长很没有面子,嫁过去的女孩子还可能在家里受到轻视、责难甚至是休妻。也因此前朝诗人王建才在他那首著名的《新嫁娘词》中写有了“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诸姑食性,先遣小姑尝。”的句子。
看着杏儿麻利的手脚,宋大柱笑了起来:“没留心杏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应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吧?”
“就她?”春柳砸巴了一下嘴,“哥你先别乱夸她,女红都学了一个多半了,还是连朵小花儿都不会绣。”
宋君鸿跑出来在茶壶里沏好茶,然后给宋大柱和郑小六面前的杯子倒上一杯满满的热茶。
宋大柱当然知道女子从小要学习描花刺绣,纺纱织布,裁衣缝纫等女红活计,这种风气在江南一带尤受重视。春柳来到南方后,也因地就俗的开始培养起女儿的手艺来了。但杏儿的聪明劲头儿是显而易见的,又怎么可能学不好女红?
郑杏儿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宋君鸿却知道她不是学不好,而是压根就不曾想学。在这一个月中虽说有春柳的时常督导,但时常见她绣不了两针就把针线扔一边鼓着嘴罢工了。
“德,言,容,工是女子四德,是将来在夫家安身立命的本事,要是连这都做不好,将来还怎么嫁的了人?”郑小六也在一边摇着头大声叹气,他也照样拿这宝贝女儿没有办法。
“哼,女红再好就一定能嫁的了好人家吗?”郑杏儿这一个月来就已让父母用这些话唠叨的耳朵都快起了茧子,这时再也忍不住的辩驳道:“雨农哥就曾说过,前朝有位叫秦什么雨的诗人写了首诗,说是女人女红做的再好也嫁不了人的。对吧,君鸿?”
“啊?还有这种事?”宋大柱一脸吃惊的看着儿子,在他看来,读书多的人都应该是全力违护礼教纲常的,哪里怎么可能说这么有悖常理的话?
“嗯,好像是有这么一首诗。应该是前朝秦韬玉写的。”,宋君鸿偏偏脑袋想了想,开口轻轻地吟道:“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吟完他又笑了笑:“不过诗人这只是在比喻自己怀才不遇,并不是真的鼓吹女红越做的好就越嫁不出去。要我看,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杏儿表姐喜欢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呗。”
“不管,反正诗人这么说了,就是有道理的。”杏儿小脑袋一偏就开始撒起赖来。
春柳上去照着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还道理,你学不会女红,信不信将来雨农不娶你?”
“这雨农是谁?杏儿有相好的了?”宋大柱迷惑的发问。
“是我们这县城里的一个很招人喜欢的俊俏后生。”郑小六答道,但旋即眉头又一皱:“不过孩子他娘,咱家杏儿这才多大,谈这些还是有点早吧?”
“嗨,杏儿已经八岁了,有合适的人家先订下来,以后长大了再成亲就是了。我跟你说,我还特意去查过,苏雨农还没和别的人家订过亲呢!”春柳却完全不以为意。
“你还真去查过?”郑小六听得一惊,看来自己婆娘有点认真了。
“我跟你说:雨农这娃娃人俊俏,脑子灵光,还知书达礼,现在很多家的婆娘们都是盘算着想办法招作女婿。”春柳教训完自家男人,又下巴一抬,得意的说:“再说了,那雨农天天往咱们家跑,说不定就是也喜欢上了咱们家杏儿哩,杏儿,你说是不?”
“娘!”杏儿把菜盆一推,大红着脸抱住春柳的身子就开始撒起娇来。余下一晚上的时间就在这一片打打闹闹中度过。
第二天一早,送完宋大柱起身回家,宋君鸿也收拾好书包准备去学堂。走到门边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回过身来又对仍守在门边的郑杏儿偷偷问道:“你是不是也想念书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