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奇梦悠扬
(一)
月光清冷,韩霄抱着纸箱,走过曲折阴暗的巷弄甬道。胸腔里,那颗七年前就已冰冷的心,此刻,像是被冻透了一般,木然地跳动着……
一股夜风悄然卷来,韩霄纤薄的身子在风中微一趔趄。寒意让她那本就雪白的脸颊更白了几分,冷月之下,白得近乎透明,让人不忍碰触,生怕轻轻一触便会破碎。
还好,那只半大的纸箱,似乎有些重量,竟一步一步拖着她不停行走,终于,到了那间租屋的楼下。
韩霄的租屋,夹在那些摩天大楼的缝隙里,无论是清晨还是午后,美好的阳光总是难以照到这里。这是城市中被人忽略的区域,那些一尘不染、精致到每棵树、每株草的现代化街区背后,总还存在着这样一些漆黑、不平的小巷,这些小巷连接着的都是一些还没有来得及改造的旧居住区。
这里,楼面斑驳,楼梯仄仄,外观多望一眼就会让人感到莫名的绝望。
韩霄也想租住的好些,无奈那些阳光充足的所谓的“高尚社区”,租金太过昂贵。韩霄每日用汗水换来的工资,相对于这些“高尚社区”而言,实在少得可怜。城郊,当然也还有些环境优良、价钱合适的寓所,但那样的去处只能让韩霄这样“每日工作精确到秒”的白领望洋兴叹。
所以,自然而然,韩霄只能在这些城市中为人忽略的暗处找一处栖身之所。但是,近期电视台裁员以来,工资一降再降,韩霄不免有些担心,这样的旧楼还能租住多久?
此刻,韩霄那些曾有过的担心,立时遥远了许多。她抬起失了神采的眸子,望望三楼自己租屋那黑洞洞的窗口,心里不免多出几分寂寥。
时代,是物欲横流的;工作的重压下,时光却是疏忽而逝的。在这二者的间隙中,韩霄能体会到的便是寂寞——那种浓重的、似乎化不开的寂寞,笼罩着她,即使在耀目的阳光下……韩霄不知道,京城数以百万计的“剩女”大军,是不是在这飞速行进的时光中,也都会体味到这样的寂寞?
多年以前,曾经是少女的韩霄,也曾有过一个向往——能拥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一双可爱的宝宝,自己能和另一半相守到白头……
“爱情是奢侈品。”虽然不知是谁说了这句评判爱情的话,亦获得了生在这个时空中的诸多男女的认同,但并没能阻止少女时代韩霄内心的向往。
然而,七年前,这个向往却化作了青烟,没入了滚滚红尘之中……
七年的职业生涯中,作为名记者、名编导的韩霄,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聪明的,平庸的,诚实的,虚伪的,高矮胖廋不一而足;有权的,有钱的,有名的,有学问的,当然也包括那些无权的,无钱的,无名的,无学问的;成功的,失败的,以及成功了又失败的,林林总总。
韩霄觉得这些男人形态各异,在物欲的世界上,挣扎着,拼搏着,睥睨着,沉沦着,甚至腐烂着……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和“真诚的爱情”沾不上一点边儿。
或许正因为此,韩霄那颗冰冷的心从没有砰然而动过——为任何男子。这一点连韩霄自己也不明白,可是心就是心,它不会说谎。
韩霄的心也能感受到这世间所有的情感,忧伤与欢愉,依恋与悲悯……然而却好似被无形的力量封闭了一般,心与这所有的一切隔了莫名的距离。
韩霄目睹了不少身边“饮食男女”们建立的婚姻,自然也生儿育女,却不免为钱财纷争,为利益吵闹,为忠诚与否猜忌……就像这个时代大家都熟视无睹的百姓生活,像夜幕下每一栋楼的窗口燃起的灯光。韩霄想,这样的灯光自己是绝然不要的。
韩霄明白,一直以来,自己心中都有那么一块儿坚硬的所在。即便有再大的压力,再难的困境,那坚硬的所在都不曾动摇。那是韩霄内心深处最洁净的空间,不容任何东西玷污。那是她活在这浮生中的信仰,活着的意义之一。她宁愿孤独和寂寞,即使是暗夜中渗入骨髓、冷彻全身的那种;她宁愿拼搏、努力,甚至不惜像“阿明”那样累死,也不能妥协,更不能碰触那最洁净的所在。
韩霄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一丝浅浅的笑意爬上了唇角,脑际募然映出《飘》的主人公斯佳丽失去瑞特后的那一幕——
斯佳丽对自己说:好好睡一觉,明天,明天将是新的一天,一切都还有希望!
是啊!至少自己还有明天,韩霄想。
这天晚上,韩霄做了一个梦。
赤色的烈焰燃着了半个天空,一个身着银色衣衫的绝美女子,仿佛神袛般在烈焰上方惨笑着……那神情让韩霄太刻骨铭心了,那是一个人内心被撕裂之后应有的笑,那也是准备撕裂一切的笑。
韩霄一惊而醒,发觉暗夜已逝,晨曦微启,已是第二日清晨。一颗心兀自怦怦疾跳,回想梦中那张神袛般的脸,恍若便在眼前。那惨笑撞人心肺,韩霄只觉胸肺间似有一团东西吞不下、吐不出,几欲窒息。
她坐起身,用力晃晃头,想将脑中的影像删去,却忽然觉得头沉沉的,难道是要生病的预兆吗?
近几年来,韩霄一直处于严重的亚健康状态,越忙精神还越好些,一旦遇到节假日休息,必然要生场病。要么发烧,要么呼吸道感染,腮腺发炎,甚至全身疼痛。因此,韩霄最不喜欢休息,因为不愿意生病。
但是,现在工作没了!要被迫休息……
韩霄一向对“命运的安排”颇为不屑,灵魂永远是自由的,命运只能卑微地去驱使肉身,却永远对高高在上的灵魂无法企及……
对于人而言,无非是吃饭,或者不吃饭。生,或者死!这些都无关乎灵魂。然而,韩霄早已将这一切看淡。实际上,死,或者生,都索然无味。她那颗冰冷的心,从未感觉生的愉悦,那么,死,还有什么令人更加不愉悦的呢?
总之,韩霄的灵魂游离于这一切之外,没有挂碍,没有干扰!
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支配自己的灵魂,却始终不停地驱使着自己的肉身……韩霄淡淡地苦笑。
韩霄不喜欢肉身被驱使的感觉,为此,她必须抗争,不停地抗争,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握自己的人生。
支着沉沉的脑袋只郁闷了10秒,一个idea便闪了出来。多年前,韩霄还做学生时,常喜欢泡京城的图书馆,那儿有一个自己超熟悉的阅览室,七年来的工作重压,没任何喘息的机会给自己充电,现在正好去充电。
想到充电,疼痛的脖子暂时被抛在了脑后,韩霄翻身下床,略略洗漱一下,便直奔图书馆而来。
(二)
那间阅览室的窗,正对着竹苑。由于来得较早,室内只有零星几个人,韩霄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但见窗外草木青绿,春光烂漫,于是拣了一册自己喜欢的书在桌上摊开。只读了半页,便觉春气袭人,心下微微一动,有多久没有体味春光了?!
在韩霄心里,春天早已被留在了七年前。
不曾想,自己丢了工作、走入人生谷底的七年后,重回到自己熟悉的这间阅览室,又遇到了久违的春光。人生短暂,能有机缘,用几寸光阴享受醉人的春光,也是幸事!
谁知,春色当前,没多久,韩霄在醺醺然间竟觉困意袭来,无法自持,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恍惚间,阅览室内似乎已无一人,韩霄自桌上抬起头来,借着春光,忽见阅览室内侧第三排书架上,似乎有一个格子里闪动着光亮,颇有些刺眼,韩霄不知不觉走过去查看,见这格子上放着一个铁盒,有一尺见方,那光亮便是这铁盒反衬出的。
盒子没上锁,懵懵懂懂间,韩霄打开来观看,只见盒中是一本古籍,上书“天书释义”四个篆字,墨色黑重。翻开首页,都是小楷,大约是说“上古天书”得南朝皇室觅世之奇士解析,记录如下云云。
翻开第二页,见一图,图中绘有一块圆形的黑色石头,石中似有氤氲白气流转,约一枚鸡蛋大小,旁有注释:此石名“玄石”,乃为上古时阳神所化。阳神者,天地间,阳之始祖。世间万物中,阳者,皆由阳神而来……天地混沌之初,西方有林,曰“青林”,妙音、仙霭萦绕不去,此阳神之居所,有“若木”通往人间,视为“天梯”;经年,阳神化为“玄石”,置首阳山天机洞……
再往后看,下一页主要记载“玄石”又名“帝王鉴”,开启之后,会幻为七彩石屏,凡皇族、王孙等与皇位有涉者,居此屏前,石屏便会幻出此人三世帝王业,或成或败,三世情形历历在目。若能独得其中“变易”之法,或可逆转败因,成就一世霸业。
之后,又是一页图,图中之物很是古怪,像是匕首,长约一尺,上雕云纹,中有一太极阴阳图,恰在阴阳鱼中间处有裂痕,似是可以由此拔开。旁亦有注解:此物名为“赤火寒冰阴阳匕”,乃上古阳神化“石”之际,“青林”中妙音、仙霭所化,可作“玄石”开启之物。其下,还有开启之法:须于“月圆之夜,拥水之所”,方能持此匕开启……
依次再看,竟又是一页释义,称“玄石”又名“情天鉴”,凡天下男子、女子立于开启之后的石屏前,均可见自己三世情缘,三生情债。此屏亦可化解孽缘,成就世世欢好。其后,还有一行小字:“帝室王孙在‘情缘’、‘帝业’之间只能问其一……”
韩霄还想细看,忽觉一阵风吹过,耳畔似有“天音”响起——
此鉴一开,必定历尽劫波:龙池启,邪窟藏,姑墨隐,飞龙出,仙山杳,碧水殇……
余音尚在耳际,韩霄只觉一缕莫名的寒意袭来,浑身一激灵,睁眼看,自己竟还在窗边桌畔,哪有什么天书、天音,竟是一个梦。
窗外春风拂入,早将眼前的书翻乱。
再看周围,阅览室里,人比先前还多了几个。韩霄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室内排列整齐的书架,停在了第三排的那个格子,那里黑黢黢的,有些看不清楚。韩霄似被什么牵引,径直向那架子走去。
果然,那格子中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铁盒,只是没有梦中那般光亮,锈迹斑斑,几欲腐坏。韩霄将盒子打开,盒中也尽是锈迹,却空无一物。
此时,正有一个图书管理员向这边走来,韩霄难抑内心激动,一反常态地拉住管理员问道:“这盒子里的书呢?”管理员是个中年妇女,一副国营单位、板板正正的服务脸孔,听韩霄询问,看了看锈迹斑斑的铁盒,满眼诧异道:“书?什么书?……没书啊!”
“那……这个盒子放这里干什么?”
“盒子?盒子是盒子,关书什么事?旁边不都是书嘛?”
“我是说,这盒子里的书,这盒子里的书哪去了?”韩霄冷清的面颊上多了一抹焦急之色。
“唉?!你这人,我都在这儿工作十几年了,这个盒子里就没书!”管理员也急了。
“那这盒子为什么放这儿?”韩霄有些不依不饶。
这下管理员也楞了一秒,“盒子?……我哪儿知道啊!”
“……”
这天中午,韩霄正有些心神不属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去,先前那个中年妇女管理员又来了。
“我说,同志,那个盒子早就有,我们这儿最老的人,在这儿的时候,它就有。开始也有人觉得,该把这个盒子挪开摆书,但是挪不动,可能是锈在架子上了,以后就没人注意过这事了。不过,这盒子里一直没书,就这么个空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