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望回来了,而且还身体还有些不舒服。
何望昨晚就那样在书房的地上睡了一宿,下人们也不敢扶他回房,生怕他一不乐意就将其暴打一顿。
何小年三人是习武之人身子骨扛得住,可是何望就一普通人,而且这都八月份了,俗话说过了中秋就是年,这天也渐渐转凉了,而且何望身体原本就不好,所以着凉就不可避免。
而且这一大早为了等何小年甚至连早饭都没吃,说什么要等何小年回来一块儿吃?可谁知何小年人回来了,这早饭却也是何望自己一个人吃的。
不过见何小年安然无恙的回来,何望的身体都是恢复了不少,他整理好衣服,梳洗好脸面,这早饭吃起来也是心旷神怡。
等何望吃饱后再次走出书房,却是和昨晚那个发了疯的人截然不同,身上的那股子书卷气又回来了,而且这书生模样的打扮也是让这个快要不惑的中年人又年轻了些许。
换上往常那一副最亲人的笑容,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轻轻的一敲儿子的房门,得到应允后,打开门走了进去。
关切话语还未出口,便瞧见何小年正在收拾行囊。
“你——要出门去?”何望下意识的去问。
何小年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收拾行囊。
这对不是父子的父子俩,全靠何望对“儿子”的愧疚这一根所谓的感情线牵着,要不然这一大一少早就分道扬镳了。
家丑不外扬,可坏事却能传千里。
何家的那些事周边邻居无人不知,人们对白岚儿母子可怜,自然也就对何望跟他的妻子韩娅芳以及何家大儿子何圣平感到气愤。
何家的事说起来也简单,无非就是强抢民女那一套,只是这一套若是用在高门大院身上,便是有些不好收拾了。
而且这被抢来的民女当时还带着两个孩子,更狗血的是这强抢民女的强盗也对民女一往情深,只是深几许却不得而知。
尤其是抢来在府上住了五六年都还没真正有过什么,这种情深大概便会变了味,于是在原配夫人的唆使下,哪怕那个计谋真的很蠢,但是一家之主都默认了,那么这计谋如何再蠢,那也是好计谋。
还是那句话,当年自己一家人犯了错,何望有愧于何小年,那么自然,何小年不可能认他这个所谓的“爹”,也自然不会听他的话。
所以何望虽心有不舍,可也只能任由何小年收拾行李,所以何小年要走,他拦不住。
“走吧,就是万一哪天混的不如意、不舒服了,记得回来。你虽然不肯认爹,但是爹心疼你,哪天玩累了一定回来看看爹和这个家,我也就满足了。”何望站在一旁看何小年忙着收拾,一时找不到地方插手帮忙,只能尴尬的站在原地看着忙碌的何小年。
闻听何望的话语,何小年收拾东西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下而已,何小年继续收拾着行囊,根本懒得回应何望的话。
尽然何小年决心原谅何望,但毕竟过错已经有了,何小年不可能大度到和仇人谈笑风生。
如果不是何望执意要弥补过错,何小年甚至都不可能再回到何家,反正自己也会武功,闯荡江湖也算有一身本事,再不济就跟着吴爷爷一同去那大楠山,过一过山野村夫的日子也不错。
或者那时候就能知道自己的身世也说不定。毕竟母亲她——姓白啊。
白姓可是江湖中少有的姓氏,而且大概这四座王朝中也没有几个白姓人氏。不过遥遥东海,有一座名为海云的小岛,那座岛上住着白姓大家。
东海白家,江湖上无人不知的武林世家。不管是已逝去的剑神白云橦,还是目前名震天下的良朝大学士白华,他们都是东海白家的人。
所以说,何小年的母亲白岚儿,也极有可能就是东海白家的女儿。只是白家的女儿为什么会沦落到朱梧城这样的小地方,又为什么被何望所掠,其中内情,想必会牵扯到很多东西,单就何小年自己是没有办法了解的。
或许他的身份很大,又或许他的母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家闺秀,但那又如何呢,反正只需要记住那是何小年的母亲,就足够了。
何小年收拾好包裹,蓦然看到那个木质的茶盖,于是想到梁浅秋,又突然觉得自己就这么走了的话似乎有些不妥,于是把包裹放在床上,然后转过身:“我明天再走,今天我想——先去母亲那里看一看。”
何望愣了一下,怔怔的望着已经迈出房门的何小年,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泛出泪光。
“小年,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何望看着何小年远去的背影,一时心绪复杂。
——
朱梧城南门外三十里处有一条河,汹涌波涛。
是从天山顶上落下来的,流于平原分出些许支流,其中便有一条河流途径温平郡,也就是在朱梧城附近。
距离朱梧城不过三十几里地。
也是何小年当年被赶出何家后的住处。
那条河附近有一座废弃的土地庙,是很久以前乞丐们住的地方,后来乞丐们找到了更好的落脚点,这里也就被彻底的遗弃了。直到六年前,何小年与白岚儿的仆人吴痕又来到这里,二人美其名曰:享受生活。
何小年就把母亲的墓葬在这附近,并且不知道在哪儿弄了一些桃树苗,三年了,这里早已经成了一片桃花林。
何小年垂着头,脚下无意识地踢着石子,慢悠悠的走到了这片桃花林附近。桃花林深处,便是白岚儿的衣冠冢,当年一把大火烧过,何小年也差点被打断一只手,后来在火烧过后的灰烬扒了半天,左手还被烫出了一个疤痕。
结果却只找到了母亲的一根发钗,和被烧的支零破碎的几片碎衣服,又因为母亲生平最喜桃花,于是再此立衣冠冢,并种上了一片桃花林。
何小年冷漠着一张脸,低着头、度着步,桃花深处有啼鸣,他充耳不闻;大河水处游鱼戏,他漠视不见。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唯独那座坟墓,他看见了,也似乎听见了母亲的呼唤。
他是个没爹的孩子,从小便在何府生活,以前他一直以为何望便是他的亲生父亲,虽然大哥何圣平与自己是“同父异母”,但却是最疼自己的。
而且韩姨与母亲一直很要好,再加上还有浅哥儿在身边,这样幸福的日子何小年希望永远都能这样过下去。
只是那天,美梦破碎,他被何望掴了一巴掌,也被这不敢相信的现实狠狠地掴了一巴掌。
一夜之间被迫成熟,更是被迫接受了韩姨母子对母亲和自己造成的伤害,他不知道什么是狠,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找他们报仇,毕竟他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只是母亲终归是死于他们之手。
何小年其实是挺自卑的一个人,尤其是在土地庙的这三年,他变得要比以前沉默寡言的多,如果没有陶春时不时的去看望他、如果没有吴爷爷对他的严加教导,他不止没有如今的一身好武艺,更有甚者,他或许早就因为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而被活活饿死了。
又哪里还会去和乞丐抢生意,更别说在那滔滔大河里钓鱼了……
于是才有了何小年在外同乞丐抢了三年的生意,而自己母亲坟头周边刚种的桃树也落叶开花了三遍。
后来何望虽然得知真相,并且救过不给,而且何小年也未真正怪过他,因为真的要怪,也不应该怪他,正相反,何小年觉得,他反而是最可怜那个人。
用何小年自己的话来说:“他已经够倒霉的了,老婆孩子跑了不说,自己还得了失心疯。我虽然没有报仇,但老天爷也把他罚的够呛,你说他如今都已混到这般田地,我若还要一心只想着报仇,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些。而且他既然甘愿悔过,我倒不如给他一个机会。我虽然不想做一个善人,但人,总得有点善心吧?”
对啊,不做善人也得有点善心吧?
哪怕你再十恶不赦、罪恶滔天,也总有心软的时候吧。或者你可以杀人不眨眼,但或许你却不想踩坏那一株安然生长的路边野草鲜花。
做人,心里时不时的留着那么一点点的良知,死了也好跟阎王爷将功补过不是?
即便你杀人如麻,甚至还爱食人肉喝人血,但你留那么一点点善心,偶尔发发慈悲,虽然这改变不了一个坏人的根本,但心里偶尔留这么一点善心,那也是好的。
我说这么多,就是觉得,那些坏人恶人杀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过那么一丝丝——哪怕一丝丝心软的时候?
如果有,那至少他还是个人。
因为只有野兽才会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不讲一丁点的人情。
但野兽中也有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的美名典故,人若是连这么一点点良知都不愿保留,那他就大概连野兽都不如了……
“娘——”何小年坐在地上,右手轻轻抚摸着那块墓碑,看着上面的碑文,他的心头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一声“娘”喊出,也许是有千般话语要说出口,只是到了嘴边,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于是索性就坐在那里,什么也不想,就这么陪母亲坐着,也挺好的。
红日由正中滑至西山,转眼落阳将升月。
“娘,您放心吧,儿子在这边过得蛮好的,就不劳您担心了。还有就是,浅哥儿不是去孤鹜峰了吗?她在那儿学的也不错,还得了个朋友呢。娘亲,我明天就要去凤州了,以后不能来常看你了,去凤州办完事后还得去趟大楠山,吴爷爷说去大楠山办事,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不放心。毕竟除了吴爷爷和浅哥儿,我就没别的亲人了。”何小年一口气说了些许的贴心话儿,心里也舒服了很多,又回头看了看母亲的墓,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夕阳西下,何小年一人走在这条小路上,落阳将何小年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