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笑眯眯道:“亭长大人,我娘好心煮了茶水给大伙儿喝,你要不要来点儿?或者……要把我们全都抓回去,随便安个罪名?好霸占了我们家啊?”
文亭长立在门槛上,脸色涨得通红,这么多人,镇上的居民来了大半,想起他方才那些狂妄之词,肯定一句不落的进了这些人的耳朵!这让他以后还有什么威信可言?要是传出去……文亭长的额头直冒冷汗!
双方静默一阵,院中平民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文亭长也反应过来,他转身就要离开,突闻一阵苍老颇具威严的声音大喊道:“站住!”
文亭长身子抖了一下,站了片刻缓缓回头,此时院中已腾出一小块儿空地,正中站着个拄着拐杖、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却面相严肃的老人家。文亭长惊讶的望着老人家:“老...老祖宗,您…您怎么…”
“过来,跪下!”老人家厉声斥道,文亭长扫一眼众人,脸色酱紫,犹豫片刻还是老老实实走到老人家面前跪下磕两个头:“老祖宗!”
“哼!你还认得我这个老祖宗?我问你,你…带着这许多人干什么来了?”
“我…老祖宗,他们不是我带出来的,都是刘文娟那贱人!对,就是那贱人,她让长生派一批家丁过来,我怕她惹事,一听说就赶来了!老祖宗,我这就回去休了那贱人!”
文亭长说完就站起来气冲冲要出院子去,老人家用力一跺拐杖:“文长德!”
文亭长赶紧回来跪下,“老祖宗,真是这样,不信…不信你可以问长生。还有…还有曾管事,他们都在场,他们可以作证!长生!长生!曾管事……”
文亭长回头叫了几声,但见家丁们让出一条通道,却没人出来,文亭长急了,瞪着近前一家丁吼道:“还不快去把他们给我找回来!”
老人家板着脸道:“不用了!我让人把他们俩绑回去了!”。文亭长怔愣一下。低下头去,跪在地上的他看起来相当狼狈,完全不见先前嚣张的气势。
灵儿见这场面。也相当惊讶,她找个乡邻问问,才知道这老人家是这文亭长的叔公,德高望重、学识渊博。当年还中过进士,他的子孙辈现在多在朝中为官。他自己归隐回乡颐养天年,不只是文家最高的长辈,在山口镇乃至整个苍平县都相当有影响力!
听说文长德能当上亭长就是这位老人家保举的!没想到文家还有这等硬实的后台!灵儿汗颜,原本以为这文家只是个乡下土财主而已。方才自己还搬出丁捕头家来压他们,显然如果要以家族势力相比的话,丁家未必比得过文家!
灵儿拉拉一旁的月儿。悄声问:“月儿姐,你上哪儿把这老人家请来的?”
“啊?我没有啊!我就是按你说的。去前面巷口把方才在外面看热闹的乡亲们悄悄请到院子里来,咦!这老头儿什么时候来的?”
“嘘~~~月儿姐,小声点儿!”
“干嘛?这姓文方才还想讹你了,干嘛给他留面子?”月儿突然声音大起来,大家纷纷望向这边,灵儿尴尬的对大家笑笑,一把拉起月儿进了手边的厢房。
“哎,灵儿,拉我干嘛?我还要看那文老头……”灵儿一把捂住她的嘴:“嘘!嘘!!”知道她安静下来灵儿才松手,月儿不满道:“干嘛啊,灵儿?”
“月儿姐,你小声点儿,那位老人家德高望重,是好人!你可别把他得罪了,到时候我们家就真难在这镇上立足了!”
“德高望重?德高望重还不是姓文的,你以为那老头儿真会帮你啊?我觉得悬!说不定他是爱面子,在演戏了!”
“就算演戏也好啊,只要他爱面子,当着这么多人说的话肯定不能不算数儿,至少以后不会明着来找我家麻烦吧!”
月儿想想:“嗯,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那个文长德当真可恶,哼,还亭长了!以前不知害了多少人?这种人,卑鄙无耻,就该身败名裂家财散尽当叫花子去!”
看月儿愤愤不平的样子,灵儿心下好笑,可惜这丫头是个女儿身,要是男孩子,多半要仗剑江湖行侠仗义去!
二人趴在厢房门上看外面的动静儿,那位老人家把文长德好一番训斥,还用拐杖重重给了他两下,月儿高兴得拍手叫好,再来两下!
之后老人家又逼着文长德给爹娘道歉谢罪,老人家自己也给爹娘口头上道了歉,还当场叫人给了爹娘一百两银子作为赔偿!爹娘自然不肯收,老人家却是说一不二的人,虽然看外表比爹娘大不了多少,却颇有威严,爹娘还是像接受长辈赠礼般接下银票!
然后老人家遣散了文家家丁,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宣布,文长德以后不再是山口镇亭长,他替他回去写辞呈。另外凡以前受过文长德欺压的人家,可以到文家祖宅诉冤,一旦查实无误,无论财产名声,文家一定悉数赔偿。
院中众人闻言无不拍手叫好,老人家叹息一声:“是我文家愧对各位父老乡亲,从此以后,我文家人绝不在苍平县为官!”,然后无奈的摇摇头,在文家仆人的搀扶下穿过人群缓缓离去。
主角都走了,看热闹的人们自然没有留下来的道理,人群陆陆续续散去,灵儿一家开始整理院子。等收拾得差不多了,灵儿去关后院门时往外瞟了一眼,关上门的她愣了一下,哗啦一下打开门,见正对后门外几米处,受伤的康嫂还坐在那椅子上!文家人居然没把她弄走!
受伤的康嫂被太阳晒了好一阵,满头大汗、昏昏欲睡的样子,听见开门的声音,微微睁眼,见是灵儿。立刻瞪大眼睛、双眼喷火的望着灵儿!
呵!都这时候了,还是这副死相,灵儿本想当什么都没看见,关门了事!老娘却走了过来:“灵儿,怎么了?”
待她看清门外的康嫂,怔愣片刻,推开灵儿出去:“哎呀。大侄女。你怎么还在这儿!这么大的太阳,晒久了要生病的!灵儿,快来。把大侄女抬到院里去!”
灵儿站在门口不动:“娘,别去碰她,当心她又赖上咱们!我们家可没那么多粮食养那不识好歹的毒蛇!”
“哎呀,你这丫头!人命关天。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快来搭把手啊!”老娘已经做好抬椅子的准备,灵儿百般不乐意。院里其他人闻声也凑了过来。月儿道:“杨奶奶,她方才差点儿害得你们倾家荡产,你怎么不长记性啊?再弄回来当心她……哎哟!谁呀!”
月儿捂着脑袋回头,见敲她的是她外公。不满的嘟起嘴。老村长拉长脸瞪着月儿,桂奶奶把她拉过来,一边帮她揉脑袋一边道:“月儿。什么叫不长记性?杨妹子跟你外公外婆一辈儿的,你怎可如此跟她说话?快快赔礼。啊!”
月儿吐吐舌头:“对不起,杨奶奶,我不是故意的!不过那女人心肠歹毒,你真不要把她弄回来,要不以后会后悔的!我说的对吧,外婆?”
桂奶奶看看康嫂,微微皱眉,她犹豫片刻:“杨妹子,这个……月儿说得也有道理!”
老娘顿了顿,抬头看看日头:“唉,桂大姐啊,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这么大的太阳,壮年汉子顶着晒上一两个时辰都会出事儿,何况她一个妇道人家,还受了伤!怎么说她也是从我们家出去时受的伤,现在又在我们家门口,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晒死啊!”
灵儿垂眉想想,老娘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而那椅子上的康嫂用力挣了挣,一边大口喘气儿一边虚弱道:“不…不要…你管!”
老娘道:“大妹子,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你别说话,先歇会儿,我去给你端碗水来!”
看老娘忙前忙后的样子,灵儿想了想,跑向前面铺子。过一会儿回来,身后跟了两个大汉,灵儿将他们带到后门口,指着椅子上的康嫂道:“麻烦两位叔叔了!”
两个大汉见康嫂那样子,有些迟疑,灵儿从袖兜里掏出一把铜板塞给二人:“两位叔叔,这个拿去喝茶,麻烦你们了!”
二人看看手中的钱,对望一眼,点点头,大步走向康嫂,然后一人一边,抬起椅子就往巷外去!原本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的康嫂吓得哇哇大叫:“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啊!姓杨的,我跟你没完~~~~”
“啧啧,听她那嗓门儿,哪像要死不活的人?我看她根本就是在装!哎,灵儿,你让那两个大个儿把她抬哪儿去啊?”月儿问道。
“没哪儿,就是送她回家而已!”
“回家?哦!对啊,她家就在对面,这次看她再赖谁去!”
康嫂一事总算了结了,之前为防康嫂赖上自家,灵儿特地为她请大夫拿药,而且请的是山口镇年龄最老、医术最好、名声也最好的许老大夫,付了五十两银子出去,结果她还是赖上来了,可见毒蛇永远都是毒蛇,不管你对她多好,她都不会记情的!
不过方才文家老太爷给了一百两赔罪银子,算起来自家还算赚了五十两了!看来好人还是有好报的,灵儿喜滋滋的想。
他们本来打算吃完早饭就回王家村的,可被康嫂那么一闹,看看日头,都上正空了,现在应该午时过了,正是一天之中太阳最烈、天气最热的时候,何况大家肚子也饿了!大家商量一番,决定吃了午饭睡个午觉,等下午太阳下山,天气凉爽些再走!
于是,大家又开始分头忙活,王家荣和小虎子去买肉买菜,老爹和老村长在屋里喝茶闲聊,老娘和桂奶奶在厨房做饭,灵儿和月儿带着宁八和十妹在院中摘菜。
一切进展顺利,厨房菜香阵阵,灵儿正准备将摘好的菜端到厨房去,她站起来一转身,赫然发现身后站着个人。把她吓得后退几步,菜篮子一扔,就要找东西对付。
“别!别!灵儿,是我啊,万婶啊!”
灵儿停下来:“万婶,你什么时候来的啊?进来怎么也不喊一声?吓死我了!”
“我有打招呼啊,方才在铺子外面喊了好几声了。见你们没人应。铺子门又大开着,就自个儿进来了!呵呵,灵儿丫头。大白天的,这么多人,怕什么?是不是怕有人来抢你家那一千两银子啊?”
一听银子,灵儿就警觉起来。想起昨晚半夜万婶拉着自己说的那事儿,今天多半是为此而来。她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灵儿愁眉苦脸道:“万婶婶,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银子啊?前几天我一回来就用那钱还了之前的欠条儿,昨天又新收了近千石粮食转给大东家。我们事先就说了的,后面那千石粮食的钱都包含在虫草里面的。这一下子就出去了七八百两!
再有我们家铺子的文书,您也知道,粮铺的文书最难办。我上次卖虫草虽从丁捕头那里得了一千两银子,可当时我立马就还给他一百两。请他帮忙办个文书!
还有今天早上,对面铺子的康家婶子莫名其妙来闹一通,我们家又赔出去五十两药费,还有买铺子、买家具欠下的银子,一来二去,我们家现在都没剩什么了!”
万婶听完想了好一阵,似乎在给灵儿算账?半晌后她似乎才反应过来:“没了?一千两银子都没了!怎么可能啊!那可是一千两啊!我卖一辈子包子也挣不了那么多钱啊!”
“是啊!万婶,您又不是外人,我骗你做什么?一千两银子我也喜欢,可那根本不是我们家的,是大东家给我们帮他收粮食用的,过趟手就没了!我们只拿点工钱而已!
您看,我们家帮他收一百石粮食,工钱才一两银子,忙活了这些天,原本以为能赚个三四十两,可除去各种花销,基本没什么赚头,就得了这个铺子和一张文书!”
万婶还在惊讶之中,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老娘从厨房出来,看到万婶,热情的招呼:“大侄女啊,什么时候来的?吃了饭没有?正好,我们马上就要吃饭了,跟我一起吃吧!”
老娘说了一长串话,万婶依然没有反应,老娘走过来摸摸她额头,万婶才清醒过来,看见老娘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笑呵呵道:“杨大娘好,您…您……”
“大侄女,你没事吧?”
“事?那个……”她瞟一眼灵儿,想了想,突然热情的挽起老娘胳膊:
“呵呵,杨大娘,是有点儿事,好事了!前些日子听说你们要做家具,正好我娘家弟弟开了个木匠铺子,这几日又新进了一批上好木材,红木、檀木什么名贵木材都有,咱们镇好几户大户人家都订了呢!今儿想起就来问问你们要不要,要是要的话我跟我弟弟说说,让他把最好的都给你们留着,价钱好商量!”
“家具?”老娘顿了顿,四下看看,见院中桌凳多是缺胳膊少腿儿的旧东西,便笑道:“呵呵,大侄女有心了!我们家这些桌凳是要换换,村里那房子也要添置几件儿,还有前面铺子……”
“娘!这些不都还能用吗?不用换了吧?”灵儿拉拉老娘对她直眨眼,老娘却是个实在人,完全没接收到灵儿的信号,反道:“啊?不换了?前几天你从县城一回来不就吵着要把家里的家具全都换一遍?屋子门窗还要修缮修缮?不弄了吗?”
灵儿心里懊恼的直想捶脑袋,明知道爹娘是扎不住话又毫无防备之心的人,上次自己赚了一千两银子,一得意就豪气的跟爹娘说要把这个换了那个扔了,还要给爹娘买大房子,买田地,请人伺候他们!这下好了!
灵儿干笑两声道:“娘,修一下倒是可以,可咱们家没多少钱了啊!您看昨天收了一千来石谷子,还有还之前的欠条,今早康婶那边又是五十两,咱们家没剩几两银子了!”
老娘狐疑的看向灵儿,灵儿对她使劲眨眼,万婶道:“呵呵,杨大娘,你们家灵儿真会算账。我都有点儿转不过来了!其实啊,不管你们家有钱没钱,如果想买家具买宅子什么的,尽管找我,我有门路,不会多收你们银子的,当然也不会像康嫂那样讹你们。你们尽管放心好了!”
“不是那个意思。大侄女,你误会了,我们是说……”老娘急忙解释。万婶却推开老娘的手道:“杨大娘,我就跟你们说一声儿,包子铺那边没人看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你们忙啊!”
万婶头也不回的快步出了院子。听话里那语气,总觉得有点儿不爽的样子!老娘追了几步。见对面完全不理会,只得停下来,望着那背影叹气。
月儿用胳膊撞撞灵儿,小声道:“哎。灵儿,真没了?”
“啊?什么?”
“我问你银子啊,真没了?”
“这个……”
“灵儿。你跟我进屋来!”老娘回头,板着脸叫她一声。便往屋里走去。灵儿看月儿一眼,无奈的摊摊手,月儿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儿,用口型道:“谁叫你耍诈!”
灵儿跟着老娘进了屋子,见老娘坐在床边,灵儿过去道:“娘,怎么了?”
老娘抬头望着她却不说话,灵儿摸摸自己头发,又整整衣服,“娘,看我干什么?”
老娘叹口气:“灵儿,那一千两银子到底怎么回事?”
灵儿笑笑:“娘,这事儿我真没说谎,我确实问大东家有没有虫草,那时候他们正好银钱周转不过来,就给了我一包上等虫草,让我去卖了抵粮食钱!
上次我去县城,其实就是想买了虫草换钱的!原本药铺想用百十来两银子把那虫草收了,我觉得价钱低了点儿,打算四处看看。一打听听说丁府老太太继续上等虫草做药引,给的价钱老高老高了,我就去了丁府,把虫草卖给了他们,然后他们给了我一千两银票,就这样!”
“那丁捕头了?你是如何认识的?”
“丁捕头是丁府大少爷,又是出了名的孝顺,我卖虫草给丁府就是丁捕头亲自验收的啊!他说我那虫草送的及时,救了她奶奶性命,所以就记住我了!”
老娘抬眼盯着她:“当真如此?”
灵儿万分肯定的点头:“肯定!绝对是这样,娘,你信别人都不信我吗?”
老娘叹息一声道:“唉,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一千两银子……你娘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银子!那丁捕头怎会如此轻易的就给了你这小丫头?还有那位大东家,你年纪这么小,他为何就那么相信你!”
听老娘这么说,灵儿真有些汗颜,确实,自己外表看来只是个瘦瘦小小的乡下小姑娘,仗着有几分力气干了不少事儿,还事事都出格儿,会不会太出风头了一些?
“还有啊,灵儿,今天万大侄女这事儿,人家本是好心,你却处处推诿,我听着都觉得你生怕人家贪你钱似的,不管咱们有钱没钱,可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万大侄女是咱们的邻居,帮了咱们不少忙,以后可别做这种得罪人的事儿!”
灵儿干笑两声,对老娘的话不置可否,为了不得罪人就得无私奉献?把自己的家财双手奉上?好人也不是这么做的!
“灵儿,灵儿!你听清我的话没有?”
“啊?哦!听见了、听见了!娘,我以后不会了!”
“你可不要只是嘴上说,对了,那一千两千银子当真花完了?”
灵儿稍稍犹豫,呵呵一笑:“花完倒没有,不过却没剩多少了,娘,我本打算回村里后再给你的,正好现在想起来了,就给你吧!”
灵儿从怀里摸出两张银票递过去:“娘,就这二百两了,其他的确实都花了!”
老娘点点头:“二百两够多了,一亩良田八两银子,这些购买二十来亩了!咱们回去看有没有人卖地,要是有好的话就买下来,再买头驴或是牛什么的……”
老娘拿着银票开始唠唠叨叨盘算以后的日子,灵儿摸摸怀里那五张银票,心想这几张可不能再交了,以后就靠它做大事儿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