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阑知道了。”
寻常人哪能想象这般委屈到极致的话,竟是向夜阑忍着笑说出来的。
向夜阑唤来映颜:“映颜,你去我房中挑几样能拿得出手的礼,给贾骊妹妹送过去。”
这会儿便轮到向夜阑偷望邻院的动静了。
映颜步子快,没一会儿就挑了几样不起眼的鎏金簪子给贾骊送了去,明知是撞见了贾家兄妹偷听临院的动静,仍是问道:“贾公子,贾小姐,这深更半夜的,你们踩在凳子上坐什么?也不怕磕了碰了,若换我,我实在是不敢的。”
贾家兄妹虽听见了向夜阑让映颜为贾骊挑些礼赔不是,可怎么也未料到映颜会来的这么快,心里还念着多听一会是一会呢!
贾行不知打哪摸出一卷书,故作从容地走下椅子:“出来赏月,读读诗文,若是在下未记错,你是皇后妹妹身边的丫鬟?”
油腻二字,大写于脸上。
映颜客气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十分嫌弃:“不错,我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叨扰,不知贾小姐可方便?”
贾骊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有什么不方便的!”
若是不知道映颜因何而来,她准要大摆架子,把映颜打发回去,可明知映颜是来“送好礼”的,贾骊哪舍得把这财神送走!
映颜暗中吹动小哨,算是给向夜阑的暗号。
向夜阑放下桌上仅存的茶盏,平静道:“祖母,现在可没有人偷听您说话了,您找我来到底还有什么事,也该说了吧?”
“也就是问问那小蹄子是不是真的招惹了京北侯夫人的妹妹,若真有此事,那可真是我向家该有一劫……”
向老夫人哀怨的长叹一口气。
“实在不行,就想法子出去避避风头,躲过这段风声紧的日子再说!这么一来,也好让宁家姐妹冷静冷静。”
究竟是怎么一对姊妹,连向老夫人都只想避让,避免起争端。
向夜阑反倒十分镇静,好像此事与她无关:“祖母怕什么?贾骊得罪了京北侯夫人与宁老板,对您来说不应该是好事吗?”
“好事?”向老夫人自嘲一笑,“你是不知宁家这对姐妹的性子,贾家那小蹄子得罪了她们,她们怎会善罢甘休……”
偏生向夜阑这般好事的人物,就是知晓宁家姊妹曾有过哪些“光辉事迹”,如何被京中大多数人避让恭敬。
故而,向夜阑才如此淡然自若:“正因如此,所以才称得上是好事。”
向老夫人几经琢磨,仍是忍不住在心里觉得向夜阑这丫头多半是疯了。
被宁家兄妹所记恨上,哪里算得上是好事?
倒了八辈子的霉差不多。
故而,向老夫人把手背贴到了向夜阑的额头上,纳闷:“这也没发烧,平白的怎么就说起了糊涂话呢?”
向夜阑却觉得,是向老夫人有几分没绕过来这个弯。
“京北侯夫人又不是糊涂人,她明知贾骊与向府无关,怎会为了计较贾骊的过失,就直接把账算到向府的头上。如今要捧着贾骊不错,可她能结仇无数……”向夜阑顿了顿,“姑且也算是凭本事做的吧。”
向老夫人这才后知后觉的开了窍,不再担忧被京北侯夫人气势汹涌地杀来向府问责。
得亏贾骊不是“自家人”。
向老夫人松了口气:“这便好。不过你既在陛下那得了方便,此时就全交由你来处置罢,过几日到了你祖爷爷冥诞的日子,你带着她们去万佛寺拜拜,也算避避风头。等你那边安排妥当了,再议对策就是。”
向夜阑欣然应下,又想起难得在府中安生几日的贾行,道:“您把那贾行也放出府吧,总让贾骊一个人放肆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纵然心中有几分不安,向老夫人还是答应了向夜阑所言。
隔日正午,向夜阑挑了几份礼,专程去沈月楼找沈衣替贾行“赔不是”。
到底是沈月楼资产丰厚,自贾行一事后,沈衣直接置着气关了沈月楼的大门,至此再未开过板。
何时开板,全凭沈衣的心意。
哪怕停上整整一年,沈衣也能吃得上这份生意。
只可惜是苦了京城里那些色胚,一边抱着别的花楼里的姑娘,一边大骂贾行不是个东西,害得他见不到沈月楼的花魁柳夙。
向夜阑也是顺着原来的后院路,才瞧见了搭在椅上闲坐的沈衣。
她听见脚步声,蓦然转回身:“你怎么来了?最近可没什么有趣的事能与你说,只怕你今日是白来了一趟。”
向夜阑提起指尖勾着的糕点盒,盈盈笑道:“别呀,我专程带了东西来孝敬沈衣姐姐的,先别急着赶我走嘛!”
见了“诚意”,沈衣才总算是舍得为向夜阑打开沈月楼的后院亭门,妩媚地朝人勾了勾手:“过来吧。”经典
有段日子未见,沈衣的姣好面容上已有了些许憔悴烟容。
最令向夜阑移不开视线的,应当还是沈衣脸上的青肿痕迹。
不像是磕出来的。
她的目光终究是未逃过沈衣的明眸,沈衣戏谑一笑,竟有几分调笑向夜阑的意思:“有什么可看的?它是因何而来,你还不清楚?”
说清楚,向夜阑的确清楚。
毕竟贾行那厮时而喝多了酒,也会吵着声称自己打了沈月楼女老板一耳光来炫耀。
清醒时,也时不时提起沈月楼那位女老板行为不端,空口无凭的抹黑他不说,还与他拉拉扯扯的。
“无奈”之下,他只好给了沈月楼女老板一耳光,以儆效尤。
但说不清楚,向夜阑也的确不清楚。
毕竟这二人究竟起了什么争端,她哪里记得?
只知究竟是谁犯的事:“贾行。”
沈衣引着向夜阑走入沈月楼内阁,寂静得可怕。
没有窗子的地方,甚至连半点光都没有。
习惯了沈月楼里的热闹模样,向夜阑差点以为自己走进了另一个地方。
偌大的三层高楼,竟只有自己与沈衣两人。
向夜阑好奇道:“其她姑娘都出去了?”
沈衣缄默地低着头,为向夜阑冲泡茶水,一言不发。瞧着也是个孤寡清寂的人物,身边簌簌落着雪。
倒好茶水,沈衣方才开口:“都走了,许是换了门营生,有的嫁人去了,也有的换了一处继续做着本行。”
这一句话差点没呛了向夜阑。
“不会吧?沈衣姐姐,你生意这么好,是不打算再做下去了?”向夜阑未免诧异,“该不会是因为贾行那个傻子吧?”
“他也配!”
沈衣嗤之以鼻,“忽然遇了些变故,不打算再做这门生意了。想着若是能换些什么旁的事做,应当也不错。”
向夜阑仍有些不解:“沈衣姐姐怎么突然想着要改行了?实在少见。”
京城竞争力最大的就是“这一行”,沈衣也算是花了不少年才在此立稳了脚跟,不知被多少人眼热着呢。
“遇了些变故……”
沈衣扣了扣烟斗,无意露出了被烟灰烫出的疤痕,颓丧道:让我觉得大半辈子都已经白活了。”
“许是因为想做这门生意,注定就不该有半分人情味吧。”沈衣悻悻苦笑两声,“我之前一直心想着,她们都是自愿吃这一口饭,我也不过是给了她们一个容身之处而已,可前些日子,沈月楼中多了一个染上花柳病的姑娘。”
这……
向夜阑微微蹙眉,那花柳病可是能把人活活疼死,放在这样的时候,根本就是无计可医的绝症。
“郎中都说无计可施,不妨让她寻个痛快,我自诩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此时竟也狠不下心,下不去手。夜阑儿,你可见过在花楼中得病的姑娘,早前有多貌美似玉,死相就有多凄惨,只能活活哀怨着疼,嘴里叫着娘!”
沈衣脸色奇差,似是那姑娘惨白的脸色与扯哑的嗓音又浮现在了她的脑海当中。
“我只记得她临死前,我曾与她说过两次话。第一次,她哭着同我讲,若不是爹娘想用她养活弟弟,她根本不必沦落风尘,落得这样的下场,我这时方懂,若没有另外的路可选,哪里称得上是自愿?”
这倒姑且也算是说到了向夜阑的心里,附和道:“若不是别无他法,想来也没什么人愿意踏上这条路。”
沈衣凄清一笑:“许是如此吧。第二次,她的皮囊已经溃烂的不成模样,已说不清什么话,甚至还把我错当成了她的娘,问我,为何愿砸锅卖铁供弟弟娶亲,却不肯留她在家中多吃一口饭,你说,我又能如何回答她呢?”
“我什么都未说,只是把她哄了睡。她疼的哭嚎数日,那是她唯一合眼睡下的一次,第二日,便下葬了。”
“我那时便觉得,哪怕京中还有许多人会做这样的生意,至少我沈衣,不愿再赚这份钱。”
烟斗都被沈衣抽干了,旱烟呛得她嗓音晦涩。
盒子里的糕点被她如吃蜡一般嚼了嚼。
“来找我何事?”
她那媚眼如丝,勾得向夜阑脸红。
一来便听得了这些沉重的话,几乎是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与沈衣去提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