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胜生到了聂芳那里,聂芳问了原由。
“我在院子里埋了一根柱子,准备晾挂汉烟,聂发说耽误了搭玉米架子。昨晚,喝了酒又说不吉利,他要放桩子,我不让,便打起来了。也多亏祝平拉着,我有哪里打得过他!”
聂胜生却只字未提祝平扔掉蛋糕的事。
“怎么这样,还打他老爹呢?这小牲口!”
良心的二姑姑聂青骂道。
“哎!”
老人只是叹口气,眼神里一片灰暗。
说罢,给良心爷爷安排了住处,老人就此住下。聂芳平日里很是仔细,菜也少得吃,自老父来了以后也弄些小菜吃,但老人也多时盼他的孙孙良心,还有聂良哲,聂紫萱。于是老人只是做着也并不像年轻人那样——心烦了会不停地走动或者出外散心,也许是老人走不动了吧?他只会做着,很少见他开心一笑。
一日,聂胜生想吃苹果,叫身边的小外孙拿个苹果,小外孙拿了个苹果举起那个苹果,蹦蹦跳跳地来到老人身边,递给老人,老人伸出手的时候,小外孙忽然收回手,嬉笑着。
“就不给你呀!来取呀!抓到我就给你!”
“快点给姥爷!”
老人商量着。
“就不给,你来取吧!”
小外孙笑着跳着。
“快点吧!”
老人突然有些不耐烦了,这应该是多年以来的第一次,他想到良心,良心从没有这样对他过,每每口渴的时候,他只是叫一下小孙孙,不需一刻良心便跑来,舀来一杯水,给他喝,待喝完,又拿了去,从来没有这样过,老人生气了——怒火冉冉......
“追上我就给你,追不上吧?”
小外孙却高兴了。
“我捏死你!”
老人站了起来,瞪着眼睛,眼里似乎闪现出这一生中第一次“杀人”的灵感!
“哈哈!来呀来呀!”
他依然向着姥爷眨着挑逗的目光。
老人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了片刻,却又收回了脚做下来不再作声,老人又恢复了平日的安静。尽管外孙子,仍然在挑逗他,但姜还是老的辣,这个确实不假,老人不在理会他了!小外孙见姥爷不再理会他,也便悄悄地走了......老人依然一个人在发呆。
“爸爸你该出去走走了!”
聂芳终于害怕了,催促老父出去运运动,哪怕一下会,不然会生病的!
老人默默地习惯于一个人不做声地做着,无论孩子们玩得有多开心,他也不屑一顾!然而却很少人知道这的确是件可怕的事!
这是第二年的夏季,良心和聂发赶牛车去了聂芳家,办些事情,顺便良心也真的想看看爷爷。一路上林荫大道,也没有急事,慢悠悠的,倒是爽快。
一进屋,聂芳和良心的兄弟们迎了出来,别是开心。良心一进屋,便见聂胜生做在炕里,他微笑着看着良心,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这是老人家自到这里以来第一次开心的笑了——千条万条地皱纹的脸上,像是绽开了一朵花似的。良心看到此,心里也别是痛快,心间的一块石头好像放下了,但他却知道爷爷真的很想他和哥哥还有姐姐!
“来我摸摸,我的小孙孙!”
爷爷终于不在沉默,满是皱纹的脸上慢慢地又似绽开的花般。
“恩!爷爷!”
良心很乖的走到爷爷跟前,他微笑着,他不想让爷爷看到他要流眼泪了,他不想让爷爷这时也难过,这毕竟在姑姑家,姑姑看到会多想的。爷爷摸着良心的头,从头摸到后面,很久了还不想离开——那圆圆的脑瓜子,是他的心肝宝贝呀!爷爷看着良心的脸,又仔细地看着他的身子好久......
“孙子长大了,好像瘦了点!”
爷爷微笑着,在这刻他似乎年轻了三十年。
人们看着聂胜生这般开心,所有的人都哄着老人,顺着老人,各个向他微笑着,盼望老人的笑容不要停留在此时的一分一秒!因为少有,所以弥足珍贵;因为有落日,所以有红霞满天!
在此时,良心分明地知道爷爷始终把自己家当作他的家!然而他现在却不能回家了!
当夕阳的余晖斜照在回家路上的时候,良心已经安心地赶着牛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毕竟爷爷有个落脚处了,有个遮风挡雨的屋!
在良心回来的第二年,爷爷终于以想家为理由,回到老屯的大伯家,在大伯家仅仅一个月,因大伯母太脏,食物难以下咽,又去了二伯父家。
又住了几个月,却吃到坏饭拉了肚子,差点没了命,度过危险期的老人,一口咬定是良心的大娘下了毒,至此又去了住在大兴安岭的聂琴家,在那里住了仅一年便又回来了,又去了良心的大姑家去住,又住一年,老人忽然身体不舒服,又被急忙送到聂芳家。
冬季。
瘟君狞笑着望着聂胜生:现在终于到了油尽灯枯,你跑不动也跑不了了吧?
老人穿着青色的棉裤,棉裤很厚,外面挂着黑漆似的尘土还泛着光,也没有套外裤,若将棉裤子放到外面的平地上,立起来,就吹点小风吧!这棉裤绝对不会倒的!老人的两腮没有一丝肉,凹了进去可以放半个小孩的拳头,暗淡的眼神,看不到一丝快乐!聂芳看到老人如此,心里很是不舒服,但已经送来,又怎能将老人赶出去,便安顿下来,买了些许药给老人吃下,就此了事,老人也似乎好了许多。
早晨老人早早醒来,他似乎比以往更清醒。
老人刚起时,顿感心中憋闷,鼻孔似乎被一双手紧紧捂住,一口气也喘不过来,只是张张嘴,他挣扎着,躺在炕上。
瘟君披头散发,瞪着眼睛,咬着牙......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良心的老姑发现时又喊又叫,但老人已不再说半句话,睁着的眼睛,仿佛还在盼望良心和良哲赶来,他好想看看他的小孙孙最后一眼......!
良心和聂发早晨听到消息忙着赶来,良心头戴白带,心中空空荡荡好不是滋味,但觉爷爷的一生悲惨,却从没哭喊过,这也许是他死里逃生得出的真理:哭也罢·喊也罢不如埋头闯天下。
爷爷埋头了,到最后无声无息,他有愿望,他有期盼,但他藏到了肚子里——那期盼——老人并不高,其实也不是妄想而奢望的一件事——不过是走进原来的破屋——现在的良心家里,他走到哪里都认为那才是他的家呀!老人最后也不曾发出一点声音,就是发了有用吗?他在他乡口中几时说话都在念着孙孙,惹得其他孙子·外孙多是埋怨!良心他都知道。
看着大红漆的棺椁,已看不到爷爷的一点身影了。那眼泪呀!再也不受良心的控制,偷偷地从眼角流了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但这也许是件好事,从此老人不在东奔西走!从此,老人真的幸福了!就安息吧!
聂发这时东跑西跑的,腰也弯着,这时真的忙起来!老父的死在他也是满面悲伤,然而在背后却已经有好些人在指指点点他了......也有轻蔑微笑的......
良心的姑姑找来个阴阳先生,那个阴阳先生带着眼睛,走路还有些笨拙,他刷刷点点写些字,剪了纸钱,弄了好一会,告诉事情已办完,便叫人们抬了棺材,喊着西南大路,于是一片哭声,悲哀充满天空,‘死者长已矣’,不管苦也罢,甜也罢,福也罢,累也罢,贫也罢,富也罢........往事千千何须回首,落土为安!
老人走了就会安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