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6对林睿笑道:“林沐琦把你吵醒了?”
“自然醒,睡的挺好的。”林睿说着从床上下来,帮商6从早餐袋里拿保温盒。
商6制止她道:“我来吧,你躺着休息。”
他夺她手中的盒子时,无意间两只手碰到了一起,她的手冰冷而柔软,他的指尖布满夹着烟草味的茧块。商6缩回手的度比林睿还要快,她均匀的呼吸游荡在他的脸旁,他偏过头似望她,又似难为情。
林睿不及他的反应强烈,她对他,没有那么炙热的情感。
林睿道:“我想今天办出院手续。”
商6连忙道:“再等等吧。”
林睿一时语塞,不解的问:“商先生指等什么?”
商6无以为对,迟疑着说:“不疼了吗?”
林睿的脸唰的红了,小声道:“睡一觉已经好了。”
商6失望的恍然大悟,竟有点偏执的感叹生理疼痛期之短,可他的前女友遇上每月的这个日子,总要黏着他撒娇几天。聪明如商6也没意识到,他的前女友是在向他讨爱护,而林睿,是对他的爱意疏远而客气的。劝别人在医院里久住显得居心不良,即便她住院的时间,是商6接近林睿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说道:“我马上帮你办出院手续,章柳早上来过,我说你挺好的,他就去处理出国的事了。”
林睿“嗯”了一声,商6道:“我要陪章柳一起去美国,我走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给我的助理打电话,或者找我的司机,我都和他们交代过了,你吩咐办的事十万火急。”
“麻烦商先生替我着想,谢谢。”
“不用谢,听说你在驾校报名了,从市里过去路程遥远,着急赶时间,或者招不到出租车的时候,你可以联系我的司机,他会像地球人,随时出现在你的身边。”
“商先生,我还没参加理论考试呢。”
“哦,我差点忘了,反正你有需要就找他们,实在遇到解决不了的难事,打我的电话也可以。”
没有合适的言语表达林睿眼下的心情,她重复道:“谢谢。”
“今后别这么客气好吗,咱们是闺蜜嘛。”
林睿讪讪的笑,“闺蜜”二字足以包含他对她所有的关心。商6补充了一句,“抽烟多了,嗓子干难受时,喝点甘草水能起到温润的作用,我每天喝一杯,效果挺好,你不妨试试。”
未离开已牵肠挂肚,他有一堆的嘱咐,像一个即将远行的父亲,然而他挑了最重点的说了说。如果他能陪着她,他连一个字也不会讲的,只会在烟头于她指缝间一根根燃尽时,为她泡上一杯甘草水。
林睿岔开话题道:“我想去看看我母亲。”
商6笑道:“我就不陪你过去了,阿姨好像对我很有意见,我方才给她送早饭,她命令我又拿走。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阿姨,也许阿姨觉得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不该这样献殷勤。”
他半暗示半随口道出,林睿冲他腼腆的一笑,无话可说之时,笑容仿佛能代表一切情绪。商6目睹她的羞涩在阳光下生根芽,长成一篇古老长情的诗,有感而背诵道:“一个人进入暮年时,会有很多回忆,但经常自动浮现于脑海的,大概也不会很多,这当中会有一张年轻的脸,和这张脸引的灿烂的记忆,这张脸不一定属于妻子,也不一定属于初恋情人,它只属于瞬间。”
林睿诧异的道:“商先生也读博尔赫斯?”
商6忽然想起章柳提到过博尔赫斯是林睿的偶像,没料到他的无意之举牵连起两人之间的共同话题,他望着林睿眼中闪出来的光,说:“我们这一代人,在大学里听着民谣,读着诗歌,博尔赫斯,普希金,聂鲁达,雪莱,什么都读一点,什么都不太精通,有一句话怎么说的,那时候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林睿掩嘴笑起来,商6居然和她读过同样的说,她笑道:“这是北岛写的,我在大学里读过,我还记得他写的《回答》。”
商6和林睿不约而同的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两个人笑成一团,商6道:“我和我的初恋分手时,我坐在图书馆的地上读了一个下午那《我喜欢你是寂静的》,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林睿油然而生出感叹和共鸣,她做过同样的事情,坐在图书馆的地上,直至午后的余温一丝丝散尽,地板变得冰凉,而孤独的心却因诗歌的美妙和治愈,一点点暖和起来。他们一位是熟谙人情世故的商人,一位是初出茅庐的律师,在茫茫人海中相识,透过纷乱的现实捕捉到对方的精神寄托,仿佛彼此拥有了对方的小秘密,而愿意共享秘密的人自然产生了信任。
商6道:“像我这样迷恋金钱和成功的人,附庸风雅和抽烟起到同样的效果,它们是你无声的好朋友,真让我不顾一切去追寻诗和远方,我万万做不到,只有自己最清楚,为了得到眼下所拥有的,付出了多少别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商6笑笑,“我是一个放不下尘世的凡人,但这种放不下让我觉得非常快乐。”
这段话说到了林睿的心坎上,她何尝不是游离在人间烟火和金字塔尖的精神食粮之间,气味相投大意如此,此时的林睿亲身感受到“男闺蜜”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沐琦踏进何佩兰的病房,何佩兰正眯着老花眼数掌心中的药丸,七八种药并排放在面前的小桌板上,数一半乱掉了,没耐心重新来过,胡乱的全部扔进嘴里。她的绝望越来越深厚,直至现在她认为活着并没意思,一身的病淋漓尽致的爆了出来。
人生中最可怕的不是为想去的远方奔波的筋疲力尽,而是你使出了浑身解数,拼尽了毕生的力气,却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欲回头时,却已两鬓白,生命即将走到了尽头。何佩兰的感悟和病痛一样强烈,将生活看穿了的老人往往是悲伤的诗人。
何佩兰听见高跟鞋出的“咚咚”声,扭头望向门口,在影影绰绰的光线里看到沐琦的样子。她迅低下头迅的吃药,像不乖乖听话即要受责骂的小孩子,吃完后背对着沐琦躺下去。昨天沐琦来照顾她时,她也安静的好像忘记了折腾,倒让护士和照顾她的人省去了许多麻烦,
沐琦问:“你早饭吃了吗?”
何佩兰不吭声,沐琦道:“这些都是应该饭后吃的药,你不吃饭就吃药,小心胃吃坏了。”
何佩兰仍然不响,躺着装睡。
沐琦咬了咬嘴唇,偏过头面露哀色,她在顾影自怜的同时,也可怜眼前这个女人的凄惨。
她把包甩到柜子上,挪了张椅子坐到何佩兰的正面,生硬的问:“你吃什么?我去买。”
没有回应,何佩兰举起胳膊遮住脸,恨不得在她和沐琦中间隔一道屏障。
沐琦见她这个举动,无名火冲撞在胸口,大声喊道:“你死啦?死了吱一声啊,我好为你披麻戴孝,感谢你生了我,我为你送终权当回报。”
等了几分钟,病房里静的出奇,何佩兰一动不动,连喘气声都没有。对一个人最深的刺激不是辱骂他,而是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完全不把你当回事,沐琦气的眼泪含在眼眶里,忽然又傻笑了两声,慢条斯理的道:“我知道你在听我说话,你也可以装作听不见,我只想跟你说说我现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