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同人做敌人,又听说你很牛,我心想打不过你,何不跟你做朋友?”萧樯做出一副很真诚的样子。
朋友?
木一心头一颤。
他上一次听到这句话,还是许多许多年前。
那时他才五岁,醒来时,一周都是漆黑的墙。
他害怕,抱着自己哭了许久,可依旧只有他一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总之黑暗中开出一道光时,他完全不顾这道久违的光刺的他的眼睛究竟有多痛,疯了似的冲了出去。
他跪倒在一个男人脚边,那人俯视着他,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那人说了一句话,像一根针似的刺痛了他许多年。
“如果不能活下来,永生都只能面对这样的黑暗。”
之后,他同许多和他同龄的孩子生活在一起,他们都没有名字,只是按数字和甲乙丙丁单字编号作名。
他的名字,便是一。
最初他们还是很快乐的,虽然每天都要练功,没日没夜的练,身上永远带着伤……虽然他时常被欺负,因为他是小哑巴……
但比起那间房子里的黑暗,他还是觉得,这样很好。
真的很好,那时曾有一人走向他。
“小哑巴,我们做朋友吧。”
那人,叫作丙。
……
“喂!扑克!”萧樯拍了他一下。
木一瞥了一眼被她拍的左肩,不悦的皱眉。
“扑克何意?”
“嗯……这个,”萧樯眼睛转了转,“就是兄弟,大兄弟的意思!”
“……”
“你可知城中有何妙手医师,会扎针的那种,今日睡的头疼……”
还没等木一做反应,萧樯就自顾自走向了小黑屋的门,摇了几下,打不开,然后偏过头去给木一使了个眼色。
木一带着她在坊中穿行,萧樯每进一个医馆,木一只在外面等着,因为木一厌恶药味。
可每次,木一都候不了多久,萧樯每次都只是走进去将医馆上下左右打量一眼,再打量一眼大夫,便憋着嘴摇着头出来了。
“你究竟看病还是看相?”
萧樯从第十家医馆出来后,木一终于不耐烦了,要不是上司顾北玚撤了他现在的任务,交予知雀,让他来护萧樯,他怎么可能跟一个人待在一起这么久?
护萧樯?这真的是木一听过顾北玚说过的最荒唐的话,看着此时正在砸街头卖艺场子的萧樯,木一差点当街翻了个白眼。
“胸口碎大石?有点意思。我给你一个碎银,你让我来砸,如何?”萧樯满脸兴奋。
说实话,萧樯真没见过这种玩意,她以前被关在院里的时候也听哥哥说过,还试过,结局就是萧崇営要求雯莘姑姑搬走院里所有的石头,并且此后这院中再也不能出现石头这种东西……以至于到现在,萧樯看见石头都觉得十分亲切。
木一正准备拉她,可她已经被人一把拽出来了。
“诶诶诶……”萧樯正准备去抡那锤子,被人用力一拽,也以为木一,结果发现是十六,被人抓包了似的猛然甩开十六的,躲在了木一身后。
十六愣了愣,以前,他们每次玩闹,她也是这样躲在她哥哥身后的。
“过来!”十六严肃到。
十六后面,还跟着一列护城兵,都是些熟人,看习惯了将军在统领面前这幅模样,都在讪讪笑着,还有人笑出声来,但是看到木一那张脸,立马停下来咳了一声。
木一也曾听说过此人,萧十六,是萧崇営征战北疆时捡回来的,认做义子,捡来时十五六岁的模样,便唤作了十六。此人一直跟随萧崇営,对将府也是尽责尽恩。那年乱中,十六从疆场策马赶来时萧家已惨遭灭门,十六披麻挥着大刀立于府门前,再无宵小敢去冒犯将府。
可萧十六毕竟是副将,怎么萧樯……
萧十六同样也打量了一眼木一。
“木大人……”十六洋洋洒洒的行礼,“萧二,过来。”
萧樯头疼,也许是十六跟随萧崇営多年,这二人有时脾性实在像的不行,自她回京,十六恐她总有一日暴露身份惹来祸端,多番警告她。
莫在街巷坊中乱逛。
莫在大庭广众之下惹是生非。
莫结交朝堂中人。
好家伙,今日被抓包,一共仨她就犯了仨。
萧樯轻轻咳了声,摸着鼻子给十六使眼色。
“大庭广众的,给我点面子。”
“你还知道这是大庭广众的?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公事。”
“公事?莫不是有私情!”
“你胡想什么!”
……
木一看着这两人眉毛眼睛一起动,心中又泛起一阵不悦,不是求他合作?现在同别人在这挤眉弄眼又是什么意思?
想罢,木一扭头就走。
“诶,诶诶……扑大人,不,木大人……”萧樯瞪了十六一眼赶紧跟上去。
“你们先去巡逻。”十六侧头对旁边的兄弟们说了一声,也跟了上去。
“小二!三壶酒,送我下酒菜啊,要辣菜,瓜子也多来些,管够那种啊!”
“这便是你说的公事?”
木一和十六两人异口同声,说罢,互相瞥了对方一眼。
“酒足饭饱……办正事嘛!”萧樯一本正经。
萧樯是个自来熟,跟小二聊的很开心,完全忽视了那二人此时的神色。
十六不悦,萧樯为何会跟木一一起办事,木一是顾北玚的人,十六讨厌顾北玚,没有理由,就是觉得他这人看着很假,真不知道顾北玚又想利用萧樯做什么勾当。
木一倒是脸色平淡冷漠,俨然一副“别理我,没结果”的样子。
跟小二聊完,萧樯心中又了然了几分,见这二人基本没这么动,一副“有吃的你们不吃,是有病吗?”的鄙夷之色,然后自己对着那些食物一顿扫射,那二人都见识过她的“食”力,也只是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
此时街头已经点上了夜灯,萧樯满意的拍拍手:“走吧二位爷。”
坞南弄与坞苏弄只有两巷相隔,更是偏远,但此处却比坞苏弄更有生气。因为每到夜灯点上,坞南弄的夜市也悄然开启了。与囚凤道、永宁坊的夜市不同,这里可不是什么正正经经的生意人,而是,黑白两道各占一边的“鬼市”。
这鬼市由于昼伏夜出,所以这铺子都没有名字,在此处,有装神弄鬼做生意的、大祁律法明令禁止的、奇门怪术、奇珍异宝……在此处,都能寻着一二。
果然每走一步,木一的神色就越来越严肃,萧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小铺里卖着的物什,成色极好,怎么看……都是官窑里出来的东西……这种,多半是从宫中或是从官家里偷来的……
再看看十六,同样,此处售卖异族奴仆,有东瀛歌妓、南夷巫女、西域兰奴以及……北疆的狼士。
“二位大人,今日还恳请二位大人放空自我,眼……不见为净。”萧樯抱拳道。
正是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鬼市”,才寻得到正经人寻不到的东西。这也是方才萧樯废了好些口舌才从小二嘴里打探到的消息。
“木大人此前不知道有这样一条弄子?”
“知道。”
“朝堂不管?”
“无力。”
萧樯放下心来,这样一个“鬼市”多半是涉及多方利益,所以朝堂管,有难处;不管,又违律例。于是这“鬼市”便只能夜间匍匐于此。而既然朝堂“无力”,那萧樯也不必担心今日带这二人来,夺了数百口人的营生了。
三人穿行至一家铺子前,这铺子掩着门,和周边的热闹实在相异,并且,它有个招牌,上面只刻了个圆盘。
“走,进去会会。”萧樯说着,便一把缠着十六,十六不明白她又在闹哪出,但是看见木一那道奇怪的目光,倒是更自信的配合了萧樯的演出。
进了门,穿过一条漆黑的巷道才终于到了这店铺主屋里,木一闻到一股药味,才知道萧樯又是在寻医馆,转身准备走,却被萧樯一把抓住。
“助我。”萧樯盯着他的眼睛道。
这三人到时,那大夫正在诊病。这小小的医馆,现时竟排上了好几号,萧樯他们前面,还有三号。
因为这医馆能诊治奇疾怪病,诊病时也不避讳,只要病人不要求,旁人便都可在一旁看着。
第一号那人,便是正在诊治的人,一副书生模样,边说边拭着泪。
“大夫,小生进京赶考,眼看考试在即,缺患上如此怪病,若……若小生治不好这病如何对得起爹娘养育、姊妹照顾、邻居……”那书生喋喋不休。
萧樯不耐烦了:“说重点!”
书生错愕咽了泪:“我……突然不识字了……一字也识不得……但是头不痛不痒……不……”
“好了。”那大夫打断。
萧樯这才注意到那大夫,戴着一个大的斗篷遮着眼,脸上还戴着一层白纱,完全看不清任何一道五官,只是白衣仙飘飘的。
萧樯心头一紧,不会真是她吧。
木一注意到萧樯握紧的拳头,上下打量了一道那白衣大夫。
萧樯怀疑这是荣素?
“目不识丁症,思冥,替他抓服药喝下,我随后施针。”
可听着声音又不像。萧樯皱眉。
“目不识丁症?这是什么鬼?莫不是骗钱吧?”十六嗤笑。
那大夫往这瞥了一眼。
萧樯赶紧拖着十六冲到了那大夫面前。对着后面的人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哥命不久矣,求求各位行行好,小木子,给他们钱啊,给!大夫,你给我哥看看吧先。”
小木子?
木一瞪了萧樯的后脑勺一眼,很不情愿的将腰间的钱袋取下放在手上摊开,可那些来看病的人,看着这三人的穿衣打扮,便知道这三人肯定非富即贵,不敢招惹,连忙摆手说“不必,不必”,还主动退到了后面。
“排队。”大夫淡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