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枫说完,白晰的脸庞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柳絮秀眉微蹙,想到了一个心理实验课题——商场失踪,青枫的情形和这个很像,他不断地被那位病人暗示,当年他的父母死因蹊跷,并且留了所谓的相关线索,让他认定朗清疏逼死了双亲。
朗清疏灰蓝色的眼瞳里一片静谧,心底的寒意顿生。不论他是否隐退,他们都不放过他。事到如今,除了奋起对抗,别无他法。
柳絮心里惦记着那具以假乱真的“沈岑尸体”,问道:“沈大人提着食盒离开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青枫望着柳絮,很尴尬:“离开小屋以后,我杀了竹老三,立誓要四海为家,医遍天下。可是去了靖安县城,我说自己是医者,无人相信,反倒惹来不少是非。我只得又回到森林,总是走不了多久,就见到小屋,这才明白,我无处可去。”
沈岑改不了好问是非的个性,在纸上写道:“什么是非?”
青枫有些不自在,悄悄瞄了朗清疏一眼,又移开视线。
朗清疏斜了沈岑一眼:“以青枫的俊美,定是惹了不少狂蜂浪蝶,这还用问?”
沈岑笑了,写道:“几男几女?”
青枫回答得心不甘情不愿:“在靖安县城两天,被五名女子搭话,误入烟花巷差点出不来,还被几个痴肥男子尾随。不胜其烦。”
柳絮忍俊不禁:“青枫,你竟然这么受欢迎?啧啧啧……”
青枫的脸又红了:“我本想去县衙找份抄录的差事,可是还没到门口,就见沈大人骑马出了北门。只能坐在附近的茶摊上等候,谁曾想,两刻以后,见沈大人坐着轿子从西门回来。下轿时与骑马时穿的衣服也不一样。当时就觉得有些怪异。就悄悄跟随。”
朗清疏的浓眉拧成一个结:“沈岑,你发现了没?”
沈岑摇了摇头,他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先下手为强。
青枫又继续说:“那日,我跟在沈大人身后,躲在小屋附近的大树后。沈大人进了小屋后一个时辰,外面又来了一位沈大人,头饰衣饰完全相同。沈大人提着食盒离开以后,后来的沈大人一路尾随。”
沈岑写道:“难怪我近日总觉得被人跟踪,那日也是一样。我往半崖方向去,就是为了杀他个措手不及。可是临近半崖的时候,身后突然没了人。”
青枫接话道:“我知道沈大人的武艺不凡,并没有准备出手。只是怀着好奇之心,跟去一探究竟。到了半崖附近,他俩都不见踪影,等到我找到时,沈大人咽喉受伤,即将被推落半崖。我用墨剑偷袭成功。看到他俩的脸时,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絮想到了尸体被毁的五官,问:“你为何要毁掉尸体的面部?”
沈岑又写道:“是我让青枫这样做的。”
柳絮楞住了,这又是为什么?
朗清疏望着柳絮,说道:“如果不这样做,一旦尸体被发现,真正的沈岑也将跟着一起死去。”
柳絮猛地想到了《让子弹飞》里面,替身被斩首示众,真身即使活着也是死了。原来如此。
朗清疏不无后怕地开口:“沈岑,你可知道,那具尸体连胎记和黑痣的位置和形状,都与你分毫不差?”
沈岑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打起精神,刷刷下笔:“我们必须订下暗号或其他标记,尽快识别可能出现的第二个假冒之人。”
这时,小景在屋外敲门:“柳姐姐,猪肝泥打好了,还要做些什么?”
青枫一把将小景拽入屋子,伸手掐住她的咽喉:“你是真是假?”
沈岑想了想,在纸上刷刷写下:“你与柳絮如何认识?你俩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你们当晚都说了些什么?”
小景不假思索照实回答。
青枫在沈岑的示意下,放开小景,双手抱拳一揖:“适才冒犯了,抱歉。”
小景不明所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不安与惊慌,说道:“午膳已经备妥,请二位大人,柳姐姐和青枫小哥,前往正厅用膳。”
朗清疏立刻下床,双腿一软又坐回床边。
青枫提议将吃食端进屋里。
朗清疏摇头拒绝,支撑实在站起来,一步一步移向正厅。大家鱼贯而出。
大家吃着小景精心准备的菜肴,各怀心思。
柳絮握着筷子,味同嚼蜡般吃着,只觉得,后背沁出的冷汗粘着衣服,透心凉。朗清疏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朗清疏也握着筷子,有些食不知味,短短几天,大家都瘦了。
沈岑瘦得厉害。
柳絮的黑眼圈最显眼。
青枫磨掉了傲气。
小景脸上的愁容更加明显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朗清疏重新分配了小屋仅有的三间屋子,他与青枫一间,沈岑单独一间,柳絮与小景一间。大家都为朗清疏的双腿和沈岑的喉伤忙碌着。
朗清疏心头的不安越发浓厚,柳絮本来话就不多,天天忙得分身乏术,话更少了。
猞猁疾风见到这么多人,本来挺激动的,谁知人多了,陪它玩的人一个都没有。天天郁闷得蹲在屋檐下打呵欠,偶尔去逗逗不常出现的月湖马追风。总是没玩多久,就不欢而散。
疾风更加郁闷了。
……
七天后,沈岑的喉伤日渐好转,朗清疏的双腿行走也渐渐自如。
总算能忙里偷闲的柳絮,带着疾风出去散步了,把它乐得都找不着北了。临近正午都没有回来。
朗清疏不放心,骑上月湖马追风,在他们常走的林间小路上寻找,终于找到了坐在树干上的柳絮,旁边趴着毛绒绒的疾风。
柳絮眺望着远方,冬天的脚步渐行渐近,寒风拂过,天空里连只鸟儿都看不到。天空阴沉沉的,与森林小屋里一样令人感觉压抑。
朗清疏小心翼翼地爬上树,坐到了柳絮的身旁,问:“有心事?”
柳絮连脸都没转一下,闷闷地开口:“朗大人,您现在行走自如,沈大人也被青枫照顾得很好。可以覆行我们的约定了吗?什么时候付给我纹银?”
朗清疏诧异地反问道:“你想去哪儿?为什么想离开?你不想为贝尚书申冤了吗?”
柳絮眨了眨眼睛,答道:“我的真实身份,你很清楚。为贝尚书申冤并不是我的愿望。我想离开这里,过平淡的生活。”
情急之下,朗清疏握住了柳絮的手,她的手怎么那么凉?急忙解了自己厚厚的披风,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这里不好吗?”
柳絮抽回右手,摊开手掌:“来到森林小屋,原以为可以避免与陈宅冲突。谁知,到这里来未满一个月,我与青枫殊死搏斗,好不容易斗赢了,右手掌被黑衣人扎穿。我告诉自己,这是意外。”
朗清疏五味杂陈地凝望着柳絮,重新握住了她的双手,没有说话。
柳絮继续说:“又一个月不到,小景来了,我才知道,这里随便逛逛也能进入凶案现场。又传来沈大人的死讯,我生平第一次验尸,吐得死去活来。诈死,复活……被困火海,数次突围不成,差点没命。”
朗清疏由衷地称赞道:“柳絮,你外柔内刚,秀外惠中,医术非凡,这些天多亏了你。谢谢,我……”
柳絮打断了朗清疏的话:“大人,我已经做了十几天恶梦了,每晚都会梦到满身是血的蒙面黑衣人,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她好累,身心俱疲。她好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生命危险。
疾风纵身跃下树干,又追逐松鼠和野兔去了。
朗清疏皱紧了眉头,语气里不由地带着几分责怪:“你如此害怕,为何不告诉我?”
柳絮有些生气:“纵使我告诉你,你能阻止我的恶梦吗?能保证以后我不会再遇到危险吗?”
朗清疏无奈地据实相告:“柳絮,他们已经盯上我们了,不管你走到哪里,都没有安全可言。我隐退在此,他们从国都城追杀而来。我们除了面对,别无他法。”
柳絮微微转过脸,打量着朗清疏严肃的脸庞,知道他没有开玩笑,牵动嘴角,显出一个凄凉的笑。他的意思是,从今以后,她一直要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朗清疏的手扣住了柳絮的:“柳絮,你仍在通缉名册上,到哪里都不安全。还是跟我回去。只要在我身旁,即使我拼尽最后一口气,也会保你周全。我可以发誓。”
柳絮心中一阵酸楚,没有回答,只是出神地望着遥远的天际,她想家了,好想好想。
彤云密布的天空中,扬扬撒撒地飘下了雪花,有大有小,落在柳絮的掌心,带来丝丝凉意。
朗清疏叹息着:“柳絮,你没什么要问我吗?比如,我有没有放火烧死家人。”
柳絮望着漫山遍野的雪花飘飘,有些无奈:“大人,那是你的私事,与我何干?”
朗清疏没有说话,静静地陪着柳絮,望着一片又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长睫毛上,落在她的手掌中,落在树叶上,落在树干上,落在林地里。
月湖马在树下等得有些不耐烦,不停地嘶鸣着。
朗清疏缓缓开口:“蒙面黑衣人是我的宿敌。除了奋起抗争,别无他法。加入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