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清疏对沈岑高举的纸板视而不见,径自翻阅着案卷,闲闲地扔下一句话:“就这么定下了。”
疾风鬼鬼祟祟地从门缝里钻进来,挤进了朗清疏的卧榻后面的窄缝里,只露两只眼睛在窄缝边缘,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门口。
朗清疏看完案卷,丢在矮榻上,按照柳絮的要求抬高双腿,仰躺一刻钟。随手抚摸着缩成长条的疾风,随兴地挠挠它的下巴,还有些奇怪。疾风现在整天粘着柳絮,只有偶尔才想起他这个主人,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竟然这么乖地窝在这里。
沈岑举着纸板气得从屋东走到屋西,岂有此理,从西再走到东,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气归气,向来心思缜密的他没有忽略装乖的疾风,转身捞了一支炭笔,写在纸板上:“疾风无事献殷勤,很可疑。”
朗清疏坐起身,招呼着:“疾风,出来。”
疾风打着小呼噜,死活不出来。
沈岑想把它拽出来,还差点被咬。真是恶主配恶兽,天生一对。
朗清疏提着毛笔在宣纸上作注解,在证人“陈李氏”给圈了出来:“鬼影死了三个,他们绝不会就此擅罢甘休。也许附近已经安置了眼线,小屋不再安全。”
沈岑手执炭笔刷刷写:“你的机关只能保护小屋的安全,翻案期限将近,重新调查迫在眉睫,我们不能只在小屋里。必须另想办法。”
朗清疏从暗格里取出了一枚令符,羊脂白玉为底,刻有白鹰纹,鹰眼两点火红。
沈岑接过令符,大吃一惊,炭笔写个不停,字迹潦草至极:“你隐退辞官时,刑部侍郎令符未上缴?”
朗清疏摇了摇头,摁动暗格,矮榻附近的木板墙翻转,里面有个一人多高的竹编鸟笼,一头白鹰睁着金色眼睛,扇了扇翅膀。
沈岑的炭笔掉在了地上,白鹰是夏澜国王族专用的信使,好一会儿没有反应。
朗清疏解释道:“小屋建成的第二天,白鹰飞来小屋,带来了白鹰符和召我回国都城的密令。我拒了三次,第四次密令里提到,你得罪权贵将被贬,询问贬到何处适宜?我回了,一个月以后你出现在小屋外。”
沈岑失魂落魄地捡起炭笔,心里既酸楚又感动,扑上去抱住了朗清疏。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柳絮气急败坏的吼声:“疾风,你给我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怒火蹭蹭蹭地向外冒,完全无法控制,找打的疾风,竟然在她吃个饭的时间,把屋子里的各种图纸都挠成了纸屑,浑蛋啊!
朗清疏唤道:“柳絮,疾风在我的屋子里。所为何事?”
柳絮直接推门而入,忘了行礼之类的事情,直接问:“疾风在哪儿?给我出来!”
阳光斜照入屋内,投在柳絮的后背,仿佛披着一身火焰。
沈岑不敢相信,这还是记忆中温婉端庄的贝琉璃吗?
柳絮眨了眨眼睛,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真的没有基情?
沈岑在柳絮诧异又隐晦的眼神中,立刻松了手,白晰的脸庞泛着可疑的红晕。
朗清疏很是沉着,淡淡问道:“疾风犯了何事?能将你气到忘了礼仪?”
柳絮被转移的怒火蹭地又蹿了上来:“疾风把我画了五日的订制图纸都挠成了渣渣。”一想到满屋子的彩色碎纸,真是欲哭无泪。
沈岑立刻指出疾风的藏身处。
柳絮直接把疾风拖了出来,纤纤玉指点着它的鼻尖:“你咬什么不好,偏要咬我的图纸?这个月,你都别指望我陪你玩。哼!”
疾风飞着双耳,老老实实地趴着,一动都不动,任凭柳絮的手指戳它的鼻尖。
沈岑满眼羡艳,外加半腹愤怒,疾风这货实在欺人太甚,可恨,实在可恨。
朗清疏依旧平静:“柳絮,疾风咬碎的可是那晚的十二张图纸?”
柳絮用力地点了点头:“正是那些。”
朗清疏起身,将疾风关进了小院里的笼子,又回到屋里,十分肯定地说:“我都记下了,那些东西我会分毫不差地做出来给你。”
柳絮转了转黑亮的眼睛:“好,手工费和材料费从酬劳里面扣就行。”
朗清疏取出了两百两纹银,交给柳絮:“不用,那些就当是你受伤的补贴。”
柳絮立刻接过纹银,生怕他反悔,心里别提多开心了,订制手术器械让她对制造成本有了深刻的认识,十二样东西的费用真心不低,喜滋滋地认为自己赚到了。
朗清疏有些抱歉地解释道:“柳絮,前些日的蒙面黑衣人是一个门派,名为鬼影,他们专接暗杀生意。我们七天之内,毁了三名鬼影。此等耻辱,他们一定会报,而你也会成为报复的目标。”
柳絮的笑容僵在脸上,穿越过来变成罪臣之女就已经是Hard模式了,现在还成了杀手门派的目标,心里几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沈岑不停地向朗清疏使眼色,哪有这样吓唬柳絮的?
朗清疏不加理睬,继续说:“目前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座小屋。我有办法保你周全。”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惊悚而嘈杂的声音,柳絮和朗清疏跑到院子里一看,一大群乌鸦盘旋在小屋的上空,粗略估算也有一百多只,哑哑地叫着,落下不少黑色的羽毛。
屋檐下,小景和沈岑仰望着嘈杂的乌鸦群,浑身冰凉。这种预示恶运的鸟儿,平时遇到一只就能晦气好几天,这么大一群会有多大的灾难?
沈岑冲进朗清疏的屋子里,取了一把弓箭,拉弓瞄准,连发数箭,一箭未中。
竹篱外传来胆战心惊的声音:“柳絮,开门,我是陈娘。”
柳絮急忙开门。
门外,面如土色的陈娘紧紧地抱着吓傻了的小石头,说话都哆嗦着:“柳絮……陈娘的报应到了……柳絮……如果陈娘有个三长两短地……你帮我照顾小石头……算陈娘求你了……啊……柳絮啊……”
陈娘的神志恍惚,两眼空洞无神,楞楞地像根柱子。
小石头一见到柳絮,就扑过来:“柳姐姐,它们一直追着我们不放,姐姐……我害怕……”
柳絮安慰道:“陈娘,你瞎想什么呢?不就是一群乌鸦嘛,它们平时在森林里吃毛毛虫,虽然叫声难听了一些,但它们保护了森林呢。是益鸟。”
小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边,望着陈娘,她曾将自己一手带大的长辈,敬她爱她像亲娘一样。可是,就是她尊敬的陈娘,在大堂之上说,爹爹受了腿伤以后性情大变,乖戾孤僻,常常夜不归宿,动辙大发雷霆……往事一幕幕,她怒不可遏,抬手一巴掌,怒骂道:“陈李氏,你也怕报应吗?”
朗清疏和沈岑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陈娘,她就是案卷里作证词的陈李氏?先是花宅的女管家,又是陈宅的女管家,她也太左右逢源了吧?
陈娘变黄的蟹壳脸上,映着小景的手指印,怔怔地望着她,脸色由黄转白,:“小姐,我……”刚说了三个字,眼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落下,“我……我……”话没说完,掩面而泣。
小石头见娘亲被打,立刻急红了眼,对着小景的手吭哧就是一大口,死死地咬,然后松口回骂:“为什么要打她?为什么欺负我娘亲?”
陈娘劈手给了小石头一个耳光:“谁让你咬小姐的?啊?你这个小畜牲!”
小石头被打蒙了,愣了半晌,扑到了柳絮怀里,放声大哭。
柳絮望了望羞愧满面的陈娘,又望了望气得浑身发抖的小景,思量了一下:“外面冷,我们进屋说吧。”
没有人回答,只有在天空中盘旋的乌鸦们哑哑地叫着。
晴朗的天空又暗沉下来,寒风一阵又一阵,院子里的大家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柳絮求助式地望着朗清疏,她很尊敬陈娘,同情又佩服小景,现下的情况很是两难。
朗清疏清了清嗓子:“陈李氏,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正在看花田案的卷宗,进来吧。”
陈娘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从身后取出竹篮,塞到柳絮手里,哀哀地说:“这些吃食都是你爱吃的,我走了。”说完,就拽着小石头走了出去。
小景抢过竹篮,狠狠地扔到了门外:“陈李氏,报应一定会来的,你等着!”
柳絮哎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竹篮连同吃食都摔了个稀巴烂。
说来也怪,乌鸦们跟着陈娘和小石头一起离开了。
暗沉的天空,飘下了点点雪花,柳絮一想到山路漫漫,急忙从屋子里取了蓑衣和斗篷,追了出去,硬塞到了陈娘手里。
陈娘的泪水决堤,小石头哭得抽抽嗒嗒,就这样走了。
柳絮心里五味杂陈,突然觉得后背冰凉,转过身去。
只见小景愤怒哀伤的脸庞,下嘴唇上一排深深的牙印,与手背上的咬痕一起,渗着点点血珠。
柳絮急忙走到小景面前,刚要说些什么。
小景哭着跑回了小屋,咣地砸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