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琉璃戴上口罩和额镜,调整好光源的方向,取了喉镜和长镊,嘱咐:“大人,请张嘴,尽可能张大。”
朗清疏惊愕了一下,闭上眼睛,张大嘴巴配合。
李伯立刻绕过矮几凑过来看。
贝琉璃用长镊夹住左侧扁桃体后方的鱼刺,轻使手劲,顺利取出。一根鱼刺从卡住到取出,只用了一刻钟。“大人,鱼刺已经取出。”
朗清疏睁开双眼,视线在她身上怎么也移不开。
李伯打量着造型独特的器械,恨不得每把都试用一下……最终,还是忍住了。
菜吃得差不多,朗清疏和李伯开始饮酒闲聊,天南地北,大到国都城达官显贵的爱好,小到百姓之间的家常。不知不觉,一坛高梁酒就这样见底了。
贝琉璃起初还能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渐渐就装不下去了,和趴在一旁的疾风,玩得畅快。期间,疾风对高梁酒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她舀了一小勺,喂进它嘴里。
然后疾风一阵猛甩头,慢慢趴成一张皮毛毯子,慢慢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把她吓了一大跳,仔细检查以后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它睡着了。
于是她拍了拍它的脑袋表扬道:“嗯,酒品不错!”
正在这时,朗清疏说道:“我和李伯今晚守岁,你忙一天,也累了,早些歇息。”
于是她立刻告辞,提着药箱向自己的卧房走去。
他们又聊了好一会儿。
李伯笑呵呵地说道:“清疏,让我看看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说着,取出把脉用的小软枕。
朗清疏伸出右手放在软枕上。
李伯先把脉,后听心律,然后问了一大堆关于生活状况的问题,最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清疏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已经完全康复了。只是……”
朗清疏有些困惑,问道:“李伯,旦说无妨。”
李伯犹豫了片刻,坠马当晚,他被拖行数里,股部伤势尤其严重。不知道现在,朗清疏的身体是否能称得上彻底康复?
朗清疏从李伯的脸上看懂了问题所在,温和地笑道:“李伯,多谢您的高超医术。我已经完全康复,包括您想了解的部份。”
李伯惊愕了片刻:“我曾经嘱咐你,伤后两年之内,不得与女子鱼水之欢。你没听?”
朗清疏失笑:“李伯,您不用担心,凡是知道我身份的女子都知道一件事情,我命硬专克亲友。所以,我连不听的资格都没有。确认此事,纯属偶然。”
李伯这才放下心来,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嘱咐道:“清疏,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为了来日方长,这两年,你仍需清心寡欲。另外,我未能查出偷换药材之人,惭愧,惭愧。”一想到第一医馆内,还有如此心狠手辣、城府极深的人,他就如坐针毡。
朗清疏点头应下,又问道:“李伯,你此次来清泉,除了采药,是否还有其他事?”
李伯摇头轻叹:“如果可以,我宁愿隐居于此,直至终老。”
朗清疏见李伯不愿意多说,也并不多问,说道:“来,干杯。”李伯不说,他也能调查出来。
他们不是贪恋杯中之物的人,酒坛见底,就此罢了。
李伯又一次提到:“清疏,琉璃姑娘不错,好好把握。去吧,趁着夜色不错。”
朗清疏望着数量不少的餐具,这除夕夜,他也不太好意思让李伯收拾残局。
李伯却把他往外推:“去吧,快去,这些交给老夫就是。”
朗清疏知道李伯的脾气,便顺了他的意,去找贝琉璃,东看看,厢房没人,西看看,马厩没人。奇怪,她去了哪里?
难道说,除夕之夜都不得安宁吗?
他立刻紧张起来,突然,眼角余光瞥到,屋顶上有个人影,一挂竹梯就在墙上靠着。
而那个纤弱的人影,除了贝琉璃,不作第二人想。
这样想着,他也就着竹梯爬上了屋顶。
果不其然,贝琉璃正抱着双膝背对他,仰望夜色。
他用了些许内力,放轻了脚步,不想惊动她。
迷人的夜空,星星大而亮,仿佛是撒在深蓝丝绒上的璀璨钻石。
贝琉璃仰望着,虽然这句话被用得很滥,可是现在看来,确实贴切。
她取出挂在胸前的白玉玲珑,对着柔柔的月光看,温润而略带透明。在众人团聚的除夕夜,如影随形的思念之情瞬间将她吞噬,本以为她生性冷淡,此时此刻,她想家并且挂记着父母与好友们。
不知何时才会再次月全食?都说穿越是单程,再次有月全食时,她能否回得去?
“你想做什么?”一只大手将白玉玲珑遮住,带着酒味的话语突然传来。
贝琉璃惊得几乎跳起来,急忙转过脸,望到了眼神比星辰还亮的朗清疏,这才重新坐下来。
“你想做什么?”朗清疏又问了一次,并且很不满意她没有回答。
“我在想,”贝琉璃不打算告诉他这些,脑海里突然想到什么,立刻转换话题,“无所不能的朗大人,吃鱼卡到鱼刺。取鱼刺时,还会害怕。”他闭眼张嘴的瞬间,让她产生了他像待宰羔羊的错觉。
不对,一定是她看错了,朗大尾巴狼绝对不会像小羊的。
这样想着,她笑了。
朗清疏的脸色有些僵,问道:“为何独自上屋顶,你现在这个样子很不安全。”
贝琉璃完全不信:“大人,只是爬上屋顶而已,哪有不安全?”说着她头枕双臂,干脆仰躺在屋顶上。
朗清疏也学她躺在屋顶上,只是单手托脸侧躺着,月光之下,她仿佛月中仙子贬谪在他的面前,尤其是仙子现在正注视着他。
他颈间的长发垂在她的脸庞,露出了他脸颊至颈间触目的疤痕。
在酒精的催化下,他慢慢地靠近。
而她背倚屋顶,无处可躲,心跳得很快,快到她不能呼吸。在她想躲开之前,月光在他身后投下的侧影,遮蔽了她。
她有些紧张地咬住了唇瓣,心里七上八下,他不会是想亲她吧?
老天爷!她实际年龄才十三,距离及笄还有两年。
他的嘴角上扬,又一次靠近,闻着她身上独特的淡淡馨香,注视着她咬紧的粉红唇瓣。
此情此景,让贝琉璃的心漏跳了一拍,她似乎并不抗拒,与他近到要贴面的距离。
他不会是真要亲她吧?
她用力推他厚实的胸膛,推了几下,没有推动分毫。
毫无预兆的吻就这样印下,她闭上了双眼。
两唇相触的瞬间,朗清疏停下了。
本来醉倒的疾风,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屋顶,正瞪着自带荧光效果的大眼,满脸惊愕地望着他。
避无可避的吻没有落下,她睁开眼睛,望到了疾风,忍不住笑出声来。
闪闪发亮的灯泡不止疾风,一只蓝色知更鸟喳喳叫着,飞落在朗清疏的肩头。
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朗清疏只得起身,坐在屋顶,取了知更鸟信,短小的信纸一打开,他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凝重。
贝琉璃侥幸逃过一……好像也算不上劫,与他保持着五肩的距离,问道:“怎么了?”
朗清疏望着远方,轻叹道:“沈岑说,琅琊州金知府殁了,雷捕头下落不明。”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贝琉璃半晌没有说话。
印象中,瘦竹竿金知府的脸色很黄,身体确实很不好的样子,可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死因是什么?肝病突发?”贝琉璃问得小心翼翼。
朗清疏沉默了,金知府殁,为何忠心不二的雷捕头会下落不明?一想到金知府在靖安县,为沈岑和他争取了不少时间,心中的感激变成了沉甸甸的哀思。
贝琉璃搂着猞猁疾风,将下巴搁在它的头顶,假意眺望清泉县城的灯笼,五光十色,蜿蜒伸展,美得让人不忍闭眼。
正在这时,朗宅前的大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马鞭声,似乎像是谁不顾性命地赶马。
是谁家有亲戚归期受阻,今晚才回家么?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马匹嘶鸣着停在了朗宅门前,一阵急躁混乱的拍门声,混着少有的大嗓门:“朗大人,快开门,开开门。”
声音有些熟,不,能有这种音量的人不多,是谁呢?
朗清疏站在屋顶,问道:“来者何人?”
贝琉璃也凑过去看,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沈岑提到的失踪的雷捕头。
朗清疏轻松一跃,便从屋顶跳了下去。
贝琉璃不敢跳,老老实实从梯子下去。
此时,李伯也已打开大门。
雷捕头一见到朗清疏,只是磕头,一言不发,直至被他扶起来。
只听到李伯一声惊呼:“清疏,快扶住他!”
贝琉璃远远地望见,虎背熊腰的雷捕头像断了线的风筝,从高高的台阶上栽了下去,被眼明手快的朗清疏扶住。
三人合力,将雷捕头抬进了朗宅,安置在厢房内。
子时刚过,家家户户燃起了守岁的爆竹,而朗宅的门槛与台阶上,却染上了斑斑血迹。
除夕染血,新年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