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墙之外，殷素云的卧房，也点了一支小小的蜡烛。
雷鸣歪斜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这椅子对他而言有点窄。
“水，水……”
“我要喝水……”殷素云梦呓着。
雷鸣蹭地跳起来，一伸手将摔向地面的椅子扶好，端来一碗水，扶起殷素云，轻声说道：“水来了。”
殷素云半睡半醒地瞥了一眼，一小口一小口地啜了半碗，又沉沉睡去。
雷鸣将碗放到一旁，又蜷在了椅子上，如豆的烛光下，殷素云的脸色惨白如纸。
他睁了睁大牛眼，心里盘算着，为何会看上她？
比较了半天，他觉得，她既不如贝琉璃美貌，又不如贝琉璃冰雪聪明，比贝琉璃心眼多，为达目的还不择手段，怎么越想，越觉得她攻于心计。
如果按这样比，他应该中意贝琉璃才是，为何中意她？
他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坚持住……”殷素云又开始梦呓，“……以前能坚持……现在也可以……”
一语惊醒梦中人。
雷鸣觉得自己才是睡着的那个。
她的柔韧、坚持和不放弃，她在强权之下尽可能为自己争取，外表臣服，内心不变。在清泉县，她遭遇了对女子而言的灭顶之灾，可是她却想尽办法保护着懦弱的娘亲，对抗殷山雄……若她不够攻于心计，此刻必定是殓房的一具无名女尸。
都说不畏生死的才是勇士，可是在雷鸣看来，慷慨赴死比忍辱负重容易得多。
是的，她为了自己、为了亲人，一直忍辱负重地活着，即使到最后一刻也不曾放弃。
雷鸣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儿时，自尽自缢的同伴不少，可是他总觉得活着才有希望，不管多苦多难都坚持了下来，一直到现在，遇到了殷素云。
殷素云每隔一段时间就在说梦话，迷糊一阵又睡去，间隔的时间长短不一。
雷鸣想闭目养神，也不能如愿，索性握住了她枯瘦的手。
一直睡颜彷徨的殷素云，握紧了他的手，梦呓少了。
他眯缝着大牛眼，回忆起她第一次拜访朗清疏，描眉梳发、顾盼生姿、衣袂飘飘、婀娜动人，她所有的注视都在朗清疏身上，甚至还对女扮男装的贝琉璃充满敌意，都没正眼瞧他。
他在她眼里，是个十足的粗人，也就是个普通下人而已。
再然后，他和朗清疏夜探县北大狱，他破门而入，她衣不蔽体、鲜血淋沥，眼神里是不能同归于尽的悲愤和凄凉，深深地震憾了他的内心。然后，他知道了她的过往，痛苦、艰难而充满屈辱。
若换成其他女子，早就自缢而亡了，可是她没有，她活下来了，不为其他，只为了她懦弱的娘亲。她的娘亲安全了，她却被困在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有个禽兽不如的爹，她变成了家里的摇钱树。
她不像她娘亲那样懦弱，为了她尊敬的凌松寒，她敢大义灭亲举报父亲。
是的，这就是殷素云，这个爱恨分明的女子，谜一样的所在。
可是，即使她离开清泉县，也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现在想来，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她像坛陈酿，经受了岁月和生活的磨历，积淀出另一番醇味。令他想细细品味，而且每次品味，感受都不同。
他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喝各种不同的酒，尤其喜欢喝多年份的高粱，满满一大口，那种浓烈的辛辣直入咽喉，烧至五脏六腑。
而殷素云就是他所爱的高粱。
她的眼里心底没有他，无所谓。
他有的是办法。
……
因为安睡散的强大药效，殷素云得已安睡了不少时间。
迷糊中，她渴了，有人喂她喝水；她害怕了，有人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粗糙而厚实的手掌，还有老茧的手，就这样驱散了她浅梦中的阴暗。
这一睡，似乎就没了尽头。
奇怪的是，不论她睡多久，那只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
是谁？
贝琉璃的手不是这样的。
朗清疏的手也不是这样的。
余下的，她再也想不出第三人。
是谁？
她想不出答案，就此放弃。
她甚至不愿意苏醒。
……
天渐渐亮了。
贝琉璃迷迷糊糊地醒来，揉着惺松的眼睛，睁开。她只记得一直和沈岑讨论泄洪河堤的布局来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睁开眼睛，沈岑过于靠近的脸庞，就在她的脸颊旁。
她立刻起身，这是什么情形？
砰的一声响。
沈岑感觉到了贝琉璃的动作，也起身，两人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起。
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疼！”各自龇牙咧嘴地摸着撞疼的脑袋和下巴，面对面望着，不约而同地笑了。
原来他俩并排坐着看布局图，然后贝琉璃渐渐困了，慢慢地靠在了沈岑的肩膀上。
沈岑闻着贝琉璃发丝的馨香，熬了几晚也困得厉害，就这样两人依偎在一起睡了半夜。
沈岑举起双手晃了晃酸疼的肩膀。
贝琉璃扭了扭几乎落枕的颈项。
然后，两人就这样望着。
沈岑的笑容比晨曦还灿烂：“早啊，琉璃。”
“早，子琰。”贝琉璃傻乎乎地接了一句，然后蹭地一下子跳起来，“啊，糟糕，昨晚忘记去看殷素云了，糟糕，太糟了！”
沈岑还沉浸在他俩半晚相依的甜蜜之中，贝琉璃已经溜得不见踪影了，发生一声叹息，就不能继续相互依偎的早晨吗？
上苍似乎感应到了沈岑的怨念。
贝琉璃又溜了进来，笑眯眯地对他说道：“来，来，来，重大发现！跟我走！”说完，不由分说将沈岑拽了出去。
两人鬼鬼崇崇地顺着墙根溜哒到殷素云的卧房外，门虚掩着，一条眼睛宽的缝隙，正好方便他俩偷窥。
殷素云还睡着。
大老粗雷鸣笨手笨脚地在给她擦脸擦手，擦完了，还把帕子洗了，重新挂在架子上。
“真没看出来啊，”贝琉璃感叹着，“雷鸣是真心的？”
雷鸣的耳朵异于常人的灵敏，立刻接话道：“真没看出来啊，璃公子爱听壁角！”
噗！
贝琉璃和雷鸣隔着门缝，大眼瞪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