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公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宣告,此刻的素问要么被设法调离出宫,要么被暂时限制自由了罢。
而且,区区一个宫侍,在其所忌讳的人中,有南连王,有国后,却对那位当下的后宫之主只字未提,足以见得来自大云国的皇妃被之严重轻视了。当然,同时被轻视的还有她这个同样来自大云国的南连王妃。如若她出自氏国的哪一门世家,对方纵是一心忠主,也不敢如此放肆。
“公公在宫外可还有族人家人?”冉晴暖问。
“王妃这是在为老奴的家人族人担心么?老奴在这里谢过。”乌孙行了个礼,好是悠闲,“他们承您关怀,一定会好好活着。”
“未必罢。”顺良浅哂,“倘若今天的事传出去,他们会被我家王爷杀得一个也不剩。”
乌孙面色一僵:“原来南连王妃这么高看自己?认为南连王会了您这个云国人杀害自己的国人么?”
冉晴暖轻发叹息:“会罢,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公公在做这件事之前应该打听一下,嘉岩城应该没有人不晓得他们的南连王惧内。”
乌孙脸上笑容尽失:“南连王妃以为用这样的法子能把老奴吓住么?”
顺良摇头:“公公为了忠心,愿意把自己一族的人搭上,也算感天动地,我们王妃只是因为与生俱来的慈悲,告诉你这件事实而已。”
“你这个下贱的老奴才!”乌孙张口痛骂,“明明是个大氏国人,却为了一个云国女人置本国君主的生命于不顾,咱家先把你废了,看看你家主子会不会为了你这个老奴才灭了咱家的族!”
方才的恐吓奏效了呢,这位胆色过人的公公当真开始害怕自己的族人遭受南连王的疯狂荼毒,故而下意识中先将矛头对准顺良。冉晴暖、顺良皆有此感。只是,对方已经将事情做到了这一步,即使此刻收手也难保一己之身的安稳,恐怕中会揣着侥幸执行到底了罢。
“咱家为了国君,别说这条命,就算当真要赔上整个家族也在所不惜,到时,看谁会成为大氏国流芳百世的英雄,又是谁会成为遗臭万年的刽子手!”乌孙又向天吼道。
“既然公公有这等觉悟,本王妃也不好再说什么。”冉晴暖道,“依公公之见,本王妃如何才能使国君转危为安?”
对方两眸紧盯在她脸上,想从中看出这个云国女子是在扮傻还是当真蠢笨至此。
“王妃,凭眼前这区区几个人,老奴两刻钟内就能令他们再也不能走路,您不必对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好脸相向。”顺良道。
乌孙面色丕变:“你这个背弃大氏国的奴才好大的口气,咱家这就让你……”
“公公且慢。”冉晴暖淡淡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国君的龙体罢?请告诉本王妃,你想本王妃怎么做,如何才能救醒国君?”
乌孙又一次笑容满面:“既然王妃愿意配合,奴才甚是感激,从今天开始,就请您陪在国君身边,在国君思念国后的时候,也请您暂时冒充国后,使国君龙心大悦,以利龙体康愈。”
“暂时冒充国后?如何冒充?”她问。
这个女人果然是在明知故问罢。乌孙冷笑:“王妃并非没有出嫁的闺中女儿,不会不明白老奴的意思。”
她面色淡肃:“本王妃正是不明白,才请公公明言。”
“你——”
“如果公公不愿直言,本王妃又如何完成公公所托?”
乌孙陡然气急败坏:“如果国君把你认成国后,无论国君如何做,你只须顺从就好,这样可明白了?”
她摇首:“不明白。”
“你……”
“但是,本王妃想知道……”她转身面对一脚站在门外一脚站在门内的男子,“东则王可明白?”
这件事,如果只是这么一个奴才的操控,尚且不足为虑,以素问在这宫中多年的经营,相信稍后便有应援而来。而且,这些人显然低估了顺良,正可攻其不备。但是,若是出自已经到来了有些时间却一直负手而立隐而未发的东则王的手笔,便真正棘手了。
“因为这道宫门最接近国君的格庆宫,国君特将其易名为德昭门。”律鄍踱来,“是为了勉励自己品行昭著,不可失去君王之德。而你,居然在这道宫门之前,以救国君之名,做这等无德之事,乌孙,你好大的胆子。”
“东则王爷?”随着这位压迫感极强者的一步一步逼近,乌孙不得不一步一步后退,“虽然奴才没有向王爷提前禀告,但您一定不会反对的罢?您也亲眼见着了不是?国君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只有这个女人出现在国君近旁的时候,国君才……”
下面的话,被东则王的一掌拍飞。
“就是有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奴才,打着为主子尽忠的名义,做尽那等不入流的恶事,败坏着主子的德行犹不自知。”律鄍寒声道。
“东则王爷!”乌孙滚爬过来,两臂抱住这位主子的脚脖,“您快想想啊,国君可是大氏国的太阳,是咱们的主心骨啊,也是您最忠心最敬爱的兄长,难道就那么看着国君一天天的衰弱,什么也不做么?奴才们做的这些事固然不入流,可罪孽由奴才们承担,请您一定要想明白啊。”
律鄍挑眉:“想明白什么?”
“为了救国君,难道不该不惜一切的么?在您的心中,难道国君的龙体还比不一个云国女人?”
律鄍一怔:皇兄与……她?
“王爷,奴才们开罪南连王,开罪国后,是奴才们罪该万死,这事之后姑奴才们愿意自缢谢罪,以使您对国后和南连王有个交待,但是,国君的病是万万拖不得了,请您把这个云国女人带到国君面前……”
“荒唐!”律鄍抬脚将之踢开,“国君不过是在梦魇中抓住了彼时距他最近的人,竟被你们这些多事的奴才解读得如此不堪?医好国君是御医院那群人的职责,与南连王妃有何干系?”
乌孙百折不挠地爬到他的足尖之前,声泪俱下:“王爷,您想想啊,仔细想想啊,国君病倒这么多天,一直昏睡不醒,惟独南连王妃出现在身边的时候仿佛被惊醒一般,骥熸公公向御医院的那些人打听过,倘若能将那个情形加以利用,对国君的龙体康愈大有助益。奴才这才决定冒着被南连王灭族的危险做这件事,把这个女人送到国君身边,一切都是为了国君,为了大氏国啊……国君和王爷一起建立起来的大氏国,不能就这么土崩瓦解啊……”
“你可真是一个自作主张自以为聪明的蠢货!”律鄍眉目生厉,“国君是什么样的人?需要你这个奴才用如此卑劣的法子拯救?我大氏国是大怎样的国度?面对这等困厄便要土崩瓦解?你不止是蠢,还自大到不可救药,本王若是任你在这宫里再存活下去,只怕不必太久你就要以为自己这是个宫廷的主人了!来人,把这几个奴才给本王带下去,先送进慎刑司!”
卫随等人上前,扯起地上的,羁了跪着的,扯着一路的哀嚎呼叫,退场而去。
德昭门前的惊变,瞬间归于虚无。
“你受惊了。”律鄍走到面色平静的女子面前,道。
冉晴暖福身:“多谢东则王出手相救。”
律鄍眉峰一动:“适才,你一定以为本王也参与了这场闹剧罢?”
她点头:“的确。”
他蹙眉:“本王在你的心里竟是如此龌龊么?”
她莞尔:“在晴暖的眼里,东则王曾是位傲睨八方的大英雄,有些事绝对不会去做。但是,有些事你还是做了。人心难测,晴暖不敢再断定什么。”
他面色稍窒,心头纷如乱絮,缓缓道:“说得是,事不临头,本王都无法断定自己会做什么抑或不会做什么。但,有一点你应该清楚罢?本王绝不会加害于你。”
她眸光微闪,淡然未语。
“看来,你连这点也不相信了。”他苦笑,“是本王自作自受么?”
她仍然未语,欠首为礼之后,提足准备离个这个不甚愉快的地方。
“南连王妃。”他扬声,“多谢你一语点醒梦中人。
她微惑,回眸:“东则王在指什么?”
他扬眉浅笑:“虽然在你刚刚受了那样的惊扰之后,未必想听到太多的话,但本王想你应该并不愿意另找时机与本王说话,本王索性这就把方才才做出的决定告诉你如何?”
她颔首:“愿闻其详。”
“本王不会再追缉灵枢。”
她一怔。
“虽然对你来说或许稍晚了一步,但本王向你许诺,再也不会伤害你及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在这短短时间内,这个人的脑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演变风暴?她似信似疑,静默相待。
“就在方才,听着乌孙的话,本王不知怎地就想到了自己。本王为救了救博卿的赝品,强掳灵枢取其心血,与那奴才今日的行径可谓有何不同?看着他的愚蠢,就不难想到本王的愚蠢。尽管本王不愿意把自己一个奴才相提并论,但本王此前的种种,却早已经把自己沦落到那般田地。”
此一刻,说不惊诧是假的。她掀眸,定睛注视着这个男人。
“本王同时也向你拜托,能否请灵枢大夫出面为皇兄和舍吉诊视一番?他们对本王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倘若因为本王之前的所作所为有所得罪,本王愿意向灵枢大夫当面叩头请罪。”
她摇头。
“叩头请罪若是不够,本王……”
“不,东则王显然不够了解灵枢。她是个天生的医生,无论眼前的病者是谁,都很难不去出手医治。”
律鄍脸色一缓:“如此就好。”
不,他与她皆始料不及得是,灵枢大夫的医治方案,居然与那个身陷慎刑司大牢内的乌孙如出一辙——
“若想刺激国君的求生意志,把晴暖放在国君近侧,委实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在为国君切脉过后,灵枢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