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皇帝派了个太监做钦使前来犒军宣慰,众人都俱各不服,本以为至少要派个二品三品左右的大官前来,好歹得是尚书和车骑将军一流的人物。
丑奴儿见跪在地上听旨的众人面有愠色,便笑了“本使是奉了皇帝之命前来,本来我打小就是给皇上端茶送水传信的,从没离开过京城,没想到这一次出门万里,奉皇命来犒赏各位英雄!各位英雄快快请起!”
见这太监态度如此谦恭,众人这才稍稍收敛颜色起身相迎。
“钦使大人,晁大人,快随我等入城,高昌国弱民穷,若是招待不周,还请钦使见谅!”
“哪里话,本使既然来了,便与诸位一样,是这里的主人了,咱们一起同吃同住,不必这么多虚礼!”
听到同吃同住,王孝明心里打了个咯噔,与太监同住,这也太瘆得慌了。
王孝准倒是忍不住多看了丑奴儿几眼,这眉目清秀肤白貌美身材高大的太监太可惜了,居然是个太监,为何不是女子。
鞠永文在宫里见过丑奴儿,知道这是皇帝贴身的人,便走到前面攀谈起来“皇上连贴身的亲信都派来了,足见对我们西域的重视,钦使大人,我们高昌必定一如既往地忠于大梁,听大梁皇帝与钦使的号令!”
丑奴儿也笑了“高昌王的这份忠心,本使记下了,以后咱们可得经常打交道了!”
“钦使大人莫非还要在西域留下来?不回朝复命吗?”
“不瞒各位,本使除了来犒军宣慰,还得兼任安西都护府大都护!”
这一句话说的语气很淡,可在场所有人都仿佛听到了炸雷,全都站立当场。
王孝明直接问道:“钦使大人,您不是开玩笑吧?朝廷要重建安西都护府?您做大都护?这”
王孝明差点把心里想的一个太监做大都护未免太儿戏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怎么?征西将军收复轮台,还不能做大都护了?”王孝准还是挺佩服左三相的,一听说这位年轻的太监要做大都护,便忍不住开问了。
“这都是皇上和朝廷的旨意,有些话我只能见到了征西将军才能说,不过你们放心,你们的功绩皇上和朝廷都是知道的,都有封赏!其余的都无需担心!”
王孝准还想在问,王孝明狠狠地拽了他的袖子让他闭嘴,其余人也都沉默不语。
晁纶见气氛尴尬便赶紧打圆场“诸位,不要胡思乱想,征西将军立下大功,朝廷自然会提拔封赏,各位兄弟也有提拔和封赏,各位现在最关心的应该是何时返回家乡!接替你们的大军已经调动了,一年后就要启程,为了筹集运兵的钱粮,皇帝都增加了商税和田税!”
听到这里,众人一齐欢呼“皇上万岁,皇上英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然正式回家至少还要两年,但起码有了希望,而不是一直驻守在西域。
在听到能够回家的消息后,谁做大都护谁被提拔都无所谓了,管他的呢。
接下来的十天里,丑奴儿这位钦使确实做到了与征西军将士同吃同住,拒绝了高昌王鞠永文给他腾出来的王宫。
晁纶这位兵部的鬼才,很快便把在高昌驻扎的征西军以及这两年来发生的事摸了个遍。
晁纶酒量极大,王家三兄弟一起上阵外加萧随等人的车轮战都败给了他,众人对他是拜服至极。
王孝明见这晁纶豪爽,便起了歪心思,有意挑拨他与丑奴儿,晁纶当然一下子就识破了。
“太原王氏,也是名门之后,目光为何如此短浅?皇帝能够重用的人,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岂是尔等能够算计的?我劝诸位将军安守本分,不要胡思乱想!大家一起喝酒吃肉谈天说地,岂不快活?啊,哈哈哈哈哈哈”
见晁纶都是这个态度,王孝明也只好打消了念头,因为他早在雍州的时候就听说兵部主事晁纶才高八斗心高气傲,天下间能入眼的没有几个人。
既然连晁纶都折服于这个年轻的太监,说明这太监一定有能让晁纶心服口服的地方,或者说能拿到晁纶致命的把柄。
要知道王复多次威胁收买晁纶都没能成功,足见晁纶的心思与能力。
在高昌待了半个月后,丑奴儿与晁纶继续前行往轮台去了,走的时候,王孝明等人又出城相送。
丑奴儿在马上转过身子对王孝明说到“王将军,本使到了轮台之后,会召你前来议事的,以后有什么事,我要与大家商量着办!”
王孝明心里本来极不愿意,但也只得点头回答“末将全凭大都护差遣,谨遵大都护将令!”
到了轮台,已是秋天,左三相正与留守的八百人收割麦子与小米。
一路上晁纶提醒丑奴儿,一定不要当场宣布朝廷的决定,不然左三相会做出什么事很难预料。
丑奴儿听从了晁纶的建议,到了轮台之后,只提赏赐犒军之事,却没有宣读朝廷的旨意。
左三相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有变,于是命令傅定远带着亲信监视起丑奴儿一行人来。
丑奴儿很快也发现了异样,便要晁纶去告诉左三相,丑奴儿爱吃烤羊肉,三天后,要与全军将士一起在城外吃烤羊肉。
晁纶转达了丑奴儿的意思,左三相捋了捋胡子笑道“晁大人,朝廷要怎么处置我们?旨意到现在都没有宣布,恐怕也是两位钦使有不便之处!其实朝廷把我们征西大军想的太坏了!只要是朝廷旨意,我们又岂会不遵呢?”
晁纶认真地看着左三相“左帅此话当真?要是朝廷不辨忠奸,要诛杀功臣,左帅也引颈受戮?”
左三相和刘敬传二人脸色大变,刘敬传直接喊了出来“晁兄,若是这样的旨意,我劝你不要宣读,不然,你很难活着离开!”
“敬传,不可无礼!”左三相还是稳了下来,他知道要真是诛杀他的旨意,以晁纶的能力绝对不会如此冒失的说出来。
“哈哈,人言左帅是不世出的名将,今日一见,果
然如此!刚才不过是戏言,既然刘大人都把话说开了,今日我当着两位的面,便把朝廷的旨意给二位透露了!左帅接连建下奇功,挽狂澜于既倒,不被人嫉妒是不可能的,不被猜忌也是不可能的!这一点我想左帅应该明白,所以在这西域之地,左帅是不能再呆下去了!不过当今皇上志向远大,这次召左帅回朝另有重任,所以左帅无须担心自己的安危!余万里战死沙场的事情,朝廷已有定论,厚抚了余万里遗属,也表彰了左帅功勋。唯一令左帅和众兄弟不好想的,便是左帅千辛万苦打下基础,却被他人捡了便宜做了大都护!”
“哪里话,朝廷赏罚分明,左某心悦诚服!晁兄多虑了,朝廷用人自然是考虑周全的!说穿了,也得防止将领拥兵自重割据一方!我等都是大梁的臣子,自然要识大体顾大局!”
晁纶顿时给左三相下拜“左帅高风亮节,晁某平生孤傲,极少佩服人,但今日一见左帅,才知道天外有天!请受晁某一拜!既然左帅如此深明大义,晁某就厚着脸皮请左帅给钦使刘忠大人赐教,让他能在西域站稳脚跟!”
“刘忠?就是那位内监出身的钦使?”
丑奴儿出发前,皇帝给他赐名刘忠,知道的人不多,所以左三相有此一问。
“正是,刘忠大人虽说是内监,可他绝不像那些仗势欺人的顽劣阉宦!这些天想必左帅和刘大人也是看在眼里的!”
左三相和刘敬传对视了一眼“晁兄,我们有一事不明,为何你对这乳臭未干的一个内监如此看重?虽说是皇帝贴身之人,但晁兄要知道,在军中,不是一纸任命便能指挥千军万马的!”
“是啊,就说我管的粮秣之事,上上下下的关系如何处理,粮草的调运保管,各种稽查,那都是十分繁琐的。要是换个人做统帅,我老刘不一定会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倒不是我老刘矫情,而是这各营的统领队长我老刘是摆不平的!我想你晁兄是很明白这治军之难的。远的不说,就说左帅要是走了,高昌的那些王家军这刘忠能节制吗?”
晁纶思虑了一会儿看了看左三相“我相信事在人为,只要刘忠大人虚心跟着左帅学习,一定能做到!”
左三相摆了摆手“治军不是种田,不是光靠勤奋努力以诚待人就能行的,就拿王家军来说,赏赐什么的他们不在乎,朝廷的命令他们也不见得听。他们的背后是王大将军和太原王氏以及其他的世家!我要不是靠着晋王这颗大树,以及杀伐果断,怕也是镇不住这帮人!而刘忠初来乍到,朝廷又仅仅给了他几十名护卫,且不说能不能节制王家军,就连我这里的八百人和伊犁的五百人,他都不一定能节制!当然,我并非贪恋权位,等刘忠大人宣旨,我便走人!只是这将来的路,还得靠你们自己走!”
“左帅所言,我岂能不明白,只是我不忍左帅的事业就此崩塌!晁纶再次恳请左帅帮刘忠大人一把,也帮我一把!”
看着跪在地上的晁纶,左三相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