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心里进行着深刻的反鄙视。
“走走走,电影快开场了吧。”
我小心翼翼拽着白小纤的胳膊往电影院里走。
“恩”
白小纤顺从的跟着我走开,脸上笑容甜的能招来一窝马蜂,把我瞧的一愣一愣的。
走出二十米,白小纤的笑容终于消失,那张绝对零度的丧门脸再次浮现出来。
“妈的,找死。”
“是是是……”
我毫无骨气的附和着,冷汗如雨后春笋般从脑门子上冒出来。
“约会有让女孩儿等这么长时间的吗?”
这变态怒气没地儿撒,准星瞄到了我身上。
还他妈女孩儿,说您女汉子都是夸您。
我抱歉一笑,伸手指指放车子的地方。
“自行车,慢。”
她倒没对我简陋的交通工具有过多非议,纤纤玉手指向一个卖爆米花的。
“我想吃爆米花。”
甜死人的笑容又挂在了她美死人的脸上。
想吃自己买去啊。
我心里说着,腿却不争气的跑了过去。
一盒爆米花塞到她手上,她右手挽到了我左胳膊上,鸡皮疙瘩瞬间覆盖了我全身,我可记着呢,那天她就是用右手拿砍刀的。
“从来没人给我买过这种东西。”
她在我耳边轻轻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
鬼才想给你买。
我干笑两声,毫不关心她的幽怨来自何方。
此时此刻我没有一丝幸福感,只盼着这个倒霉的夜晚能早点过去。
电影票是她从网上团的,我们在前台换了票,电影是《一代宗师》,王家卫导演,邹静之、徐浩峰与王家卫的编剧。
电影很好看,两个多小时的故事让我忘记了身边的白小纤。
邹静之的文学性、徐浩峰对民国武林的熟稔与王家卫的美感完美糅合在一起。
叶问说,功夫,一横一竖,对的,站着,错的,倒下。
宫宝森说新人要出头。
马三说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
赵本山说,一门里,有人当面子,就得有人当里子。面子不能沾一点灰尘;流了血,里子得收着。收不住,漏到了面子上,就是毁派灭门的大事;面子请人吃一支烟。可能里子就得除掉一个人。
片子里还说,世间的一切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暴力与爱情塞满了整部电影,而我和白小纤的世界里只有暴力。
那晚电影散场时已经十点多了,我们随着人潮走出电影院,白小纤手里一盒爆米花只剩下了一个空桶。
我实在没想到这个死变态还有爱吃垃圾食品的癖好。
她眼睛有些红红的,淡绿色外套紧紧裹在身上,铜铃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真好,她说。
恩恩,打的真好。
我光速似的点头,表示附和,在我的逻辑里,一个拿砍刀砍人的变态自然是喜欢武打片的。
是宫二真好。
她鄙视的看我一眼,说。
马屁拍到马腿上,我一阵无语。
章子怡演的宫二当然好。
武门烈女,忠贞一生,宫家六十四手藏尽了一个女人的柔与韧。
白小纤在鄙视我,我撇撇嘴,无所谓,我毫不介意我在一个变态眼中究竟是什么印象。
印象越糟我越高兴。
“今天找你出来,主要是想谢谢你。”她说。
谢谢我?
呵呵。
谢谢我没举报你砍人?
“不客气。”
我那是不敢,我要打的过你,直接把你扭送派出所。
我口是心非,恶毒的想着。
“天儿不早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我无心再和她纠缠。
我是良民,她是变态,我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偶然的相遇,只是意外。
“恩。”
她点头,罕见的好说话。
我去树底下开车子,她跟在我身后。
“车子没打气,我带不动你。”
我抢先否定了她蹭车的意图。
她这样的颜值,站在路边一招手,十辆八辆的豪车就得挤过来,何必为难我呢。
我推车子离开,她还是跟着我。
“张一凡,谢谢你。”
她跟在我身后,阴魂不散。
“不客气,真不客气,抓紧回家吧,女人十一点前不睡觉提前衰老十年,十二点前不睡智商下降三百六,事儿真大了……”
我烦躁的转身冲她挥挥手,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说你跟我墨迹个什么劲呢?
想劫色你直说,哥配合你。
这不阴不阳的吓不吓人。
我一边推着车子,一边向后扭头冲她挥手。
“回去吧,回去吧……”
我车子向前推着,脑袋扭头向后看,继续挥手打发她。
然后,咣当,一声闷响。
我车子顶在一个东西上。
我扭头向前看,傻了。
一辆白色玛莎拉蒂一个急刹车停在了我眼巴前儿,粪叉子似的车标晃的我直眼晕。
我自行车前轮顶在玛莎拉蒂车前头。
我再次魂飞魄散。
妈的,闯祸了!
这车究竟多少钱我不知道,可我就知道一件事儿,把我心肝肺肾全身零件都卖了我也赔不起人家一个车轮子!
我傻呆呆站着,脑子瞬间短路。
玛莎拉蒂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戴着金丝框眼镜的小青年,西装笔挺,年纪和我差不多大,比我高比我帅,俨然传说中的标准版高富帅。
“你他妈眼瞎啊?”
高富帅长得挺斯文,说话带着火星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一脸无辜,连连摆手,我说的实话。
“穷逼都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高富帅瞪了一眼我手里的自行车,确认了我的实力,紧追不放。
在他们眼里,穷逼就是原罪。
“你哪的?”
“本地的。”
我给他一个含糊回答,我不想给家里惹事儿。
“他妈本地的你不认识我啊。”
高富帅来劲了。
我一脸无辜的看着他,摇头。
真不认识。
“说话要文明。”
一道冷飕飕的小风从我身后吹来,白小纤皱着眉头从我身边挤了过来,对高富帅说。
冷汗再次从我额头上冒出来。
我看到白小纤的右手轻轻放到了腰后,一个刀把子的轮廓隐隐从淡绿色外套里凸显出来。
撞人车这事儿就够大了!
再砍人我就别活了!
我一把把手按在白小纤右手上,脸上继续挤着媚笑。
“大哥,我赔,我赔还不行吗?”
高富帅的目光越过我这个廉价的障碍物,迅速落在白小纤身上,眼睛绽放出北斗星般的光芒,而后脸上的怒气更盛了!
在他们眼里,穷逼就是原罪。
而穷逼还有个漂亮女朋友,就是罪无可恕。
“赔?行啊。”高富帅开始狞笑。
“把你身份证给我,留下手机号,明天带着钱跟我去修车。”
我怀疑高富帅的玛莎拉蒂是让人撞过多少次了,流程走的这个熟。
我硬着头皮从兜里掏出钱包,翻腾着找身份证。
“张一凡?!”
一声娇嫩的呼唤从玛莎拉蒂里传出来。
左边车门打开,一个上身穿白色外套,下身穿着小皮裙,长发披肩的妩媚女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当我目光落在那女人身上的一刹那,我脸上的惊讶表情开始如混凝土一般凝固。
后来用白小纤的话形容,当时就跟让狗咬了似的。
“张一凡,真是你。”
女人有些惊喜,而后瞥了高富帅一眼,脸上迅速恢复了平静。
“林婷?”
我轻轻张开嘴,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轻轻喊出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
是的,无比熟悉。
这就是那个我为之买了两年蛋炒饭当早餐的女孩。
这就是那个我们坐在一张课桌旁分享一副耳机听周杰伦专辑的女孩。
这就是那个我上课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时总爱用圆珠笔头扎我胳膊让我认真听课的女孩儿。
这就是那个高中毕业后的某一个夜晚突然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我们分手吧的女孩儿。
这个名字里带着我全部的青春回忆。
那句毫无原因的“我们分手吧”之后,我再没见过她,而那张在浓妆之下依然熟悉的面容却让我感觉陌生。
“你也回来了?”我干涩的苦笑,问她。
我们那年分手后,再无联系,只有偶尔听与她同校的同学谈起,她找了一个校外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后来毕业留在了那所城市。
同学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语调怪异,我知道
可她又回来了。
而现在的男友显然也不是传说中那个大十几岁的男人。
“恩,回来一年了,这是我男朋友,金大豪。”
她的手挽住高富帅的胳膊。
真是一个好名字。
年少多金气概豪迈,偏偏对我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穷逼百般为难。
“你好。”我继续僵笑,给金大豪打招呼。
如果笑容也有味道,现在我的笑容大概比黄莲还苦吧。
“这是……”
林婷的眼神儿落在白小纤身上,女人总是对女人格外在意。
我打着哈哈,脑袋急速转着,正想怎么解释白小纤的存在,
然后,白小纤挽住了我的胳膊,头靠在我肩膀上,甜甜一笑。
能招来马蜂的甜笑。
“林婷姐姐好,我叫白小纤,是小凡的女朋友。”
我险些忘了,白小纤天生是个好演员。
一句林婷姐姐喊的又酥又麻,无意间强调了自己的年纪优势。
短短十七个字,杀机尽显。
霸道!
我的虚荣心在这一刻如东方旭日,缓缓升起。
林婷的表情同样变得有些尴尬。
“张一凡,你女朋友真漂亮。”
林婷礼貌一笑,说的不咸不淡。
一种KO对手的快感涌上心头。
我终究还是个冲动的屌丝,在曾经的青春记忆面前,忘记了克制。
“大豪,这是我朋友,这事就算了吧。”
林婷对金大豪说,开始替我打圆场,她也知道我赔不起这车。
金大豪轻蔑的哼了一声,像苍蝇翅膀震动发出的声音。
“自行车还骑的这么彪,眼神儿不好我帮你配副眼镜儿去。”
金大豪似乎永远不知道宽容为何物。
怒火在我内心燃烧,我的双手死死攥着自行车把。
有钱就了不起么?
有钱就牛逼么?
十万只草泥马在我内心奔涌,玛莎拉蒂车头上那个粪叉子标志散发出暗淡的光芒,晃的我头晕眼花。
有钱就是了不起。
有钱就是牛逼。
我自问自答,一声叹息。
“不用,眼镜儿家里有,忘带了,谢谢您。”
我客客气气回答他,弯腰点头,骑上车子,带着白小纤离开。
我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林婷一眼,我害怕那道青春的烙印再烫伤我此时早已麻木的心灵。
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破车子在寂静的夜路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动,白小纤安静的抱着我的腰,我们沉默的前行,那夜的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月光洒落在街道上,像一层薄纱,绵延向远方……
“妈的,我家不走这边儿。”
淡淡的哀伤是被白小纤一句粗口冲散的,她猛然跳下车子,一把把我拽了下来。
我单脚撑地,扭头看她,苦涩一笑。
“谢谢。”
我谢她刚才假扮我女朋友帮我捞面子。
我说,真心的。
“咱俩扯平了。”
她双手抄在口袋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默默点头,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张一凡,别恶心我。”
她开始皱眉,似乎很看不得我哭得样子。
“妈的,风大,迷眼了。”
我嘴硬,不认怂,手背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
“狡辩。”
她继续皱眉。
“没有。”
我继续嘴硬。
“有!”
“没有!”
“有!”
“没有!”
……
……
我们像两个斗气的孩子,在空旷的街道上说着转轱辘的话头,而后突然沉默下来,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们一起下意识闭上了嘴巴。
尴尬的沉默。
她不砍人的时候,其实挺好的。
我正从心里想着,胸口猛然一阵剧痛。
白小纤一拳轰在我胸口上,我险些一个趔趄。
“妈的,我说有就有。”
她怒吼一声,满脸杀气……
这变态说翻脸就翻脸,我险些忘了她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