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这片荒地离市区不近,我低头看看表,已然是凌晨三点多了。
黄土地上稀稀疏疏隆起几个坟头,是周边村民们的祖坟,看起来倒真是一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李虎落下车窗,在外头扫了两眼,似乎是在看什么,最后眼神儿落在了前方不远处一座坟丘上。
李虎把车往前开了一把,停在了坟丘跟前,车灯照着墓碑,依稀是一户刘姓人家的祖坟。
我跟着张力李虎俩人下了车,李虎把后车厢打开,扔出三把铲子,我看看地上的家伙有点儿蒙。
“干啥?”
我愣愣得问。
“埋了啊。”
李虎看我表情,笑了。
“埋哪儿?”
我没反应过来。
张力指指那个坟头,古怪的看了我一眼,好像我又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挖人祖坟……不地道吧。”
我有点儿怵头,虽然我是个无神论者,可挖人祖坟这种缺德事儿,我还是有点儿顾忌。
“凡哥,这哪儿是什么祖坟,本来就是咱们立的空坟,就是为了做这种事儿准备的。”
李虎给我解释着,提着铁铲子走到了坟边儿,一铲下去扬起一把黄土。
“帮个忙吧,天快亮了。”
张力看我一眼,顺手把一把铁铲子塞进我手里。
我跟着他们来到坟边儿,看着那刻字的墓碑,怎么也不觉得会是一座空坟,我每一铲子都下得心惊肉跳,直到土堆没完全铲走,露出一座黑漆漆的棺材。
棺材都有,还说是空坟,我有点儿想急!
李虎哗啦一下跳进了坟坑里,利利用用的朝着棺材盖踹了一脚,棺材盖被踹飞到一边儿去,露出一个空棺材……
张力给我打了个招呼,我跟着他走回车边,他上车搬出胖保安的尸体,我俩一个抬肩一个抬脚,把尸体抬到坟边儿,轻轻放进了棺材里,李虎想盖棺,张力心细,喊了声等等,又走回车里,拎着出三条断臂残肢,那是孔乙己的零件,张力眼都没眨一下,顺手扔进了棺材里。
“老哥哥,害你的就是这双手,你要有怨,别找我们,朝它使劲。”
张力念叨了一句,冲着棺材里的胖保安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挥挥手,帮着李虎合上了棺材。
一铲铲黄土扔进坟坑里,棺材逐渐被掩盖,坟丘重新隆起。
东方隐约露出一丝白光,天要亮了。
张力在一边的荒地上拔了几根狗尾巴草,插在坟头上,歪头看了两眼,似乎很喜欢自己的作品。
“安息吧,这里山好水好,是个长眠的好地方,家里的事儿不用操心,这年月有钱就能活命,王家道门不会让你白死。”
张力攥起一把土,拍在坟头上。
“就……这么完了?”
我愣愣的看看张力。
“凡哥,要不陪他唠会儿?”
张力乐了。
我看看荒山野岭乱坟岗,缩了缩脖子,摇摇头。
我跟着张力李虎把铁铲子扔回车厢,上了车。
汽车一刻没停,原路返回。
孤零零的坟丘在后视镜中愈来愈远,直到汽车拐弯,消失不见。
我们就这样把一个无辜的胖保安扔在了假坟之下。
“凡哥,怎么,不高兴?”
张力扭头看我一眼,问我。
“以后还会有人来看他吗?”
我莫名其妙的多嘴问了我一句。
张力笑了。
“小刀主说你心软,和我们不是一路人,现在我信了。”
“这种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见不得光。”
“凡哥,我多嘴劝你一句,离我们远点儿,像我们这些人,心软活不长。”
张力的口吻完全是一副王家门徒的模样,我恍然之间似乎已经忘记了他明明是个警察。
窗外的风景飞速而过,我沉默下去,双手开始微微颤抖。
我没杀人,可总觉得这双手上沾满了罪孽。
张力说的对,这事儿没得选,如果我不想把王洛水送进大牢,只能这么办,在他们的世界里,这样做真的无法可厚非。
可作为一个普通人,我还是无法接受这种方式。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两个世界间的冲突,如此直观,如此强烈。
我们回到寒潭湖的时候天光已然见白,张力和李虎没再进去,把我放到了公园门口,我神思恍惚的进了公园,沿着石径往寒潭湖走。
王洛水如石头一样坐在岸边,那个空空的方便面塑料盒子摆在身前,白小纤站在王洛水身边,若有所思的往湖边看着,金蛋乖乖的站在白小纤身后。
我隐隐听到王洛水在和白小纤说着什么。
“当年养龙的有两个人,最后谁也没得活路,一个文韬天下的张登科,一个算尽天下的陈青枝,俩人谁也没得好处,最后一前一后进了这水潭子里,一身龙气到现在还有人惦记,到死都不得安宁。丫头你想好了,天下事难两全,是要一个普通人过的日子,还是养出一条龙来,你思量明白。”
“张一凡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孩子,打心眼儿里喜欢,我不想看他白白折在你手上。”
王洛水的话如寒潭湖水一样无波无澜,平静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沧桑。
“洛水先生,我是一个小女子,当不成文韬天下的张登科,也做不成算尽天下的陈青枝,我不是养龙,只是在养个孩子,我也不是扫把星,女人死心塌地爱上一个人不容易,女人想求个好归宿更不容易,您爱过,知道那种滋味儿,天天抽筋钻骨,就想图个踏实。”
“洛水先生,女人能碰到这么一个男人不容易,尤其还是咱们这条路上的女人,我希望你体谅一下小辈的苦楚。”
白小纤的话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我能在她的忧伤里感到
王洛水终于扭了扭他那有些僵硬的脖子,抬头看了看白小纤,笑了。
“陈青枝和白萝卜能生出你这么一个女儿,真不知道这俩人什么时候积下的如此厚德。”
王洛水说起那两个名字,又是一阵唏嘘。
“借您的话,我妈一辈子算尽天下,到末了也没想明白自己的事儿,我所求不多,有那个傻男人陪着我,够了。”
白小纤看着悠悠碧波的寒潭湖水,轻轻说道,话说到最后,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王洛水一愣,同样笑了。
“浑浑噩噩几十年,末了遇见个小知己,还是陈青枝的女儿,天意弄人。”
老头儿说着天意弄人,从身边塑料袋子里扒拉出一包辣条,打开,囫囵了两根儿,似乎只有这重口味的垃圾食品才能驱散这位老人对往事的哀伤。
“大师兄,我回来了。”
我走到俩人之前,对着王洛水说了一声,老头抬头看我一眼,乐了。
“你爷爷刚才在湖底下骂我呢。”
王洛水脚丫子点点寒潭湖,笑着说道。
“什么?”
我一愣。
“我让老张家的读书人去埋人,你爷爷活着也能气死,张一凡,你知道这趟我为什么让你去吗?”
他嘴里嚼着辣条,突然问我。
我茫然摇头,老屌丝的心事儿谁又能猜的明白。
“我是想让你看个明白,悟个清楚,让你看看这些烂事儿有多脏,让你明白自己有多干净。”
老头儿猛然回头看我一眼,扔出一句颇带哲学意味的话来。
“我哪儿干净。”
我谦虚一笑。
“不嫌脏,你手抖什么。”
王洛水用下巴点点我双手,我低头,发现那双在一个小时前还握着铁铲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天冷,冻的。”
我嘴硬。
“张一凡,他吃他的垃圾食品,咱们去吃早餐。”
白小纤伸手,轻轻压在我手上,冷冰冰的脸上带着那抹温柔的笑意。
“张一凡,沾土不沾血,吃肉不杀猪,你对得起张登科。”
王洛水看着寒潭湖,头也不回的对我说道。
白小纤手心里的暖意传递到我手上,颤巍巍的双手停止了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