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一场战争。
硝烟弥漫中,我是炮火集中的焦点,风情万种也好,干瘪冷硬血淋淋的敲山震虎也罢,总之我夹在两个女人之间承载了绝大部分火力。
白大女神用她独一无二的方式发泄着对我的思念和怨恨,小女人心绪藏在这样血腥的故事里,如此血淋淋的柔情只有我才能体会。
白小纤扭头,眼光重新落在林婷身上,她只是自上而下的看着。
“白家山字头的人做事,不喜欢一个闷泥瓦罐里藏着翻不透的烂相思,白家立的是山字头,山有势,更有生铁刀锋。”
我有些困惑,自我认识白小纤起,这个倔强而又坚强的女人对自己的身份一向绝口不提,她很少以白家做借口,可今天偏偏这样底气十足的说了出来,她一向厌恶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世界,可如今她说话的口吻让我恍然想起了王老爷子那晚在李佛爷的店里与邱家大夫子交谈时的场景。
白小纤说白家立的是山字头,白家人喜欢用刀锋解决问题,可在我看来,在这个世界里无论是王风夏还是白萝卜,已经到了句句刀锋的境地,只是年轻人的刀喜欢亮在阳光底下,老妖精们的刀总是藏着,看清的时候刀刃早已让血包裹。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年轻人进来,尽管缘由各不相同,如王响亮般的野心勃勃横冲直撞,如张力般身受一门之恩羽翼攥在了他人手中的迫不得已,或者如白小纤一样生来便在其中走不开逃不掉,甚至还有司马青崖,揣着一个梦,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进入这片黑暗的理由各不相同,可结局无出其二,身死名消,亦或成为一方土地。
只是现在,刀锋的杀气并未对林婷造成太多的困扰,她依然拨弄着烂瓦罐里的药渣子,我不知道那揪扯成一团的究竟是如林婷一样揪扯不轻的心思,还是如林婷亲口所说的相思。
林婷慵懒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脸上,那是与白小纤的冷笑一样的标志。
“知道白大小姐是大土地门里生出来的女人,世人都说你们那个江湖见不得光,是地里的野草,割掉一茬再生出一茬,野草再野,草丛里簇着的掩着的总能生出几个花骨朵,根子再老点,生出的花骨朵还能带点儿香气儿,听说你打陈青枝投湖那天起,就和白萝卜反了目,你不说自己是白家人,可白家山字头从没把你撇出去,你装的再清白,可终归还是白家山字头这条老根上生出来的花骨朵,你不沾血,自有根子替你吸血,您说对么,白大小姐?”
林婷慵懒的笑容总是这样风情万种,只是这足以令旁人迷醉的风情落在我眼里,格外阴森。这样的论调林婷同样也对我说起过,她点过我的老张家余荫,话外听音,嫉妒里带着几分不平,却从来没有羡慕。
如果说白大女神的心里藏着爱,那林婷的心里定是滔天的恨,我知道白小纤的爱从何来,却从不明白林婷的恨从何起。
战争的奥妙便是双方总喜欢把太多的底牌打出来,两个女人的战争同样如是,我已经很久没听过林婷说那么多话,多到我终于可以窥视其中的蛛丝马迹。
“我也同样不见光,可我不但见不得光,还是无根浮萍,我不是一门儿心思扎进来的,这种野草地界,哪儿容的下一个普普通通不会吃人的女人,与其说是扎进来,不如说是躲进来的,见不得光的地方,总还有点生路。”
她明明很年轻,可这寥寥几句话里带着伤痕累累而又无可奈何。
“说实话,小纤,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她叹了口气,停下了手里的拨弄,抬起头来望了白小纤一眼,我在那个眼中看到了真实的羡慕。
“都是女人,都知道爱是奢侈品,想爱你就得先信点什么,于我来说,我还能信什么?无数个夜晚,我掰开手指头数了又数,算了又算,二十几年走下来,我除了能信一信当年一起读书的日子,还有什么呢?”
林婷的话是说给白小纤听的,可眼神儿却落在我身上,我突然想起了林婷家中那本诡异的《白夜行》。
“那时候我们干干净净的上学,干干净净的上课,干干净净的动着少男少女的心思,他知道我爱吃蛋炒饭,像傻瓜一样天天给我去买,从没间断过,后来把我喂到见了蛋炒饭就想吐的地步,可我从来不说,我就是喜欢看他傻头傻脑的为我忙乎,总感觉全世界都是我的。”
“生日的时候他送我周杰伦的专辑当礼物,我现在还记着那张专辑的名字叫《叶惠美》,其实我不喜欢周杰伦,绕口的唱腔我一辈子都听不清楚,可张一凡喜欢,自负的文艺青年都这样,总以为自己喜欢的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世界上最好的大家一定喜欢,我还是收了,一直留到现在。”
青春期的往事一件一件被林婷说出来,她脸上罕见的显露出一丝幸福的喜悦,可随着双眸的黯淡,喜悦在那张妖艳的脸上转瞬即逝。
“我没想过抢张一凡,可要说没动过这心思也是骗人,小纤,你能识得张一凡的好,是你眼睛亮,可这份好,我惦记了足足九年了。”
“来杏花村的路上,我一直告诉自己,林婷,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要想拿回来,只有这一次了,可到了这里我才明白,没了就是没了,无关舍不舍得,终究只是个命。”
“就算张一凡再爱上我,我又能怎么样呢?”
她幽幽一句话问出来,眼中竟有泪痕滚动,长长的睫毛使劲挣扎着,止住了泪水的滑落,我恍然记起支教前那顿送行饭上,她早就说过,她又要结婚了,只是这次结婚的对象,变成了她前夫的父亲。
“小纤,你不用拿白家的刀锋吓唬我,我心思不多,我就是想再尝尝,让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把自己捧在手心儿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我曾经有过,现在没了,那是我命不好,别人的东西终究是别人的,我羡慕你们,终究只是羡慕,张一凡是个好人,小纤,你会幸福的。”
山外青山除了虫鸣鸟叫之外总是寂静,或许便是有了这份寂静才让林婷有心思说出这么多的话来,她说完幸福俩字儿,好像也打住了谈性,把手里的破瓦罐儿轻轻放在低下,空出手来擦了擦眼角泪痕,而后又把破罐子抱在怀里,站了起来。
“张一凡,这院子多我一个,终究扫兴,我下山去了。”
她竟然起身作别。
“怎么要走了?”
我一愣,眼看着便要日落,没想到她说走便走。
“该看的都看了,该说的都说了,也该到了走的时候,学校的赞助我应下了,回去便让人把钱送来,怎么花法随你心思……”
“还有,这罐子里的药是你给我采回来的,我带走了,留不得人便留个物,总归是个念想。”
她话说的轻声,可好似打在了我身上一样,我愣愣的看着那个破瓦罐,一时间竟没了言语。
“林婷,天马上就黑了,我送你吧。”
白小纤站在我身后,罕见回了一句,这是白大女神自从进了这所院子以来,说过的最人畜无害的一句话。
“不用了,金戈是个好孩子,山里路也熟,我让他带路,到了山外给司机打电话便是。”
林婷做事永远那样精准稳妥,我甚至不知道此时下山是她本就计划好的还是临时起意,眼睁睁看着她走出门外,而后停住脚步,回身再次冲我一笑。
“张一凡,你说善的反义词是什么?”
她笑着,问我,问得毫无来由。
“恶吧。”
我挠挠头,回答的一头雾水。
“善的反义词是自私,善我早就没了,你就别再嫌弃我的私心。”
林婷给我留下最后一句话,笑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