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梓重新走回小院的时候,潘毓的母亲已经走到院门口了。她的目光越过邓梓,张望了一下潘毓远去的背影,才转头看向她,声音有些喑哑:“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
“你们还会再见的。”邓梓嘴上虽然这么安慰道,但她心里知道,潘毓再也不会来了,他做出的决定不会改变,他放弃的人不会重新记起,他抛弃的过往也不会想念。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人。
“人就是那么奇怪,”那个女人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羽睫却微微颤抖,“曾经他也那样孺慕地看着我,我却把他当做争争权夺利的工具。现在我想把他当儿子了,他却把我当做生他的工具。”
“付出的不一定有回报,但是不付出一定没有回报,”邓梓看着她那双和潘毓一样美丽的眼睛说道,“当你可以付出爱的时候你没有付出,那么在你需要爱的时候也不必祈求什么了。”
“你说得对,我就是这样自私的人,”她突然眯起眼睛,口吻微微带上了讽刺,“以后你们有了孩子,你以为潘毓会有多爱它?呵呵,他骨子里就是和我一样冷漠自私的人。”
“不,他跟你不一样,只要孩子爱他,他必有回报。”邓梓反驳道,“他是‘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的人。”看他现在对邓妈妈的态度就知道了。
“再说了,他还有我。他对我付出了爱,我必不会让他晚年孤独。不论境遇如何,我都会陪他一起走过。”邓梓的脸颊上带着健康的苹果红,显得更加孩子气了。
“爱?”女人笑了,却没有再和她争辩,话音一转,“不管怎样,他救我出苦海,我就还他一报。”说着,她把一个文件袋扔入邓梓怀中,“拿着这个走吧。”
“这是什么?”
“潘兆成欠了我的,”她又重新躺在摇椅上,阖上双目,“相信潘毓正需要着呢,告诉他,我等着看潘兆成的结局。”
太阳终于落下了地平线,最后一丝阳光也消失殆尽。晚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
邓梓禁不住瑟缩了下,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和她说什么那么久?你俩也有好聊的?”
邓梓扬扬手上的文件袋:“她给你的。”
潘毓接过袋子,拉着邓梓上了车才打开。袋子刚一解开,几张照片就滑落下来,粗略一看,全都是激/情照片。
邓梓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啊?”上面的人都是赤/身/裸/体的,白花花的身/躯缠绕在一起。她红着脸捡起几张,顿时愣住了:“这个女人不是肖楚吗?”但是男人却不是潘兆成,甚至都不是一个男人。
“这是她收集的?”邓梓抬头看向潘毓。
潘毓皱眉略略思索:“她给你的时候怎么说?”
“她说这是潘兆成欠了她的。”邓梓转述道。
潘毓抽出压在照片底下的一张纸,沉思了一会儿居然笑了:“看来潘兆成也算是真的爱过她。”年少情浓,把发妻出轨的证据放在情妇那儿也算是一种保证吧!可惜等闲变却故人心,爱过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送进那种地方,只因为挡了他的路。这样的人,血是冷的,甚至比他上辈子死去的时候还要冷。
邓梓没想太多,三两下把照片收拾好:“别看了,我们回去吧。肚子饿了。”最近她特别容易饿,下午明明垫了块面包,这会儿却又觉得饿得发慌。
潘毓弯了一下嘴角:“家里米还没下锅呢,要是饿的话我们干脆吃了再回去吧。你想吃什么?”
“别,”邓梓随意地说,“我们回箍恩巷吃吧,早上打电话妈还说今天炖了鸡汤呢!”
潘毓点点她小巧的鼻子:“惦记了一天吧!”
邓梓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她扭过头,嗔道:“好好开车!”
潘毓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前方灯火通明,照亮了回家的路。
邓妈妈看到他们两个过来吃饭丝毫不觉得惊讶,倒是邓梓愣住了:“怎么还准备了我们的饭?”她路上还买了馒头呢,难道她爸妈每天都会为他们准备?
在邓梓都要被自己的想法感动了的时候,邓妈妈已经把汤端上来了,她嘟嘟嘴说:“早上跟你说要烧好吃的你能不来?你是从我肚子里蹦出来的,那点想法我还不是门儿清?”
邓梓用汤匙舀了片木耳送进嘴里,香滑好吃,她有些急切地喝完了,摸摸肚皮,打了个带着香气的饱嗝儿。
“就知道吃,”邓妈妈有点看不下去,提醒道,“也不问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邓梓一边盛汤一边随意地问。
“今天是你爸爸的生日!”邓妈妈恨铁不成钢地说。
邓梓怔住了,向邓爸爸看去,他脸色微红,嘟囔道:“又不是什么整生日,散生日无所谓的。”
邓梓越发的愧疚,细细回想,从她出生以来,她的父母从不曾忘记她的任何一个生日,而她自己,却已经几年没有想起来了,只沉浸于自己杂七杂八的事情当中,不由说道:“爸爸,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个做生日礼物吧?”小时候家里最穷的时候,她过生日,邓爸爸也会给她买块小蛋糕给她一个人吃。
她有点心酸,邓爸爸反而笑了:“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要享女儿福了。有钱你们自己留着花吧,我啥也不缺,倒是你们以后用钱的地方多得是,别大手大脚的。”
“是啊,你知道你老爸最缺什么吗?”邓妈妈翻了个白眼,“缺的是陪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现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晚就在家里睡,别回去了,跟你爸唠唠。”
邓梓刚想答应下来,突然想到:“娇娇还在家呢,明天早上没人喂啊!”
“没事,”潘毓看着她说,“今晚你留下,我回去喂吧!”
“这样妥!”邓梓笑嘻嘻地开调侃,“你在这儿反而影响我老爸心情。”说罢,她看向邓爸爸,他冲她笑笑,一脸深以为然。
邓妈妈责怪道:“这么大人了嘴上也不把门,尽瞎说话!”
“我开玩笑嘛!”邓梓颇为委屈。潘毓就是邓妈妈心里的朱砂痣,玩笑都开不得了。
邓妈妈白了她一眼,就张罗着给潘毓带上明天的早餐:“昨天我包了饺子,再给你装点鸡汤,你明早下饺子吃吧?”
潘毓笑着应了。
晚上,他很晚才离开。跟一家子告别以后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潘家。潘晓正坐在客厅里翻看一本杂志,心不在焉的。
潘毓走到她面前站定:“我要是不会来呢,你是不是也这样等我?”
“啪”地一声,潘晓手中的杂志掉落在地上,潘毓走路一向一点声音都没有,她是真被吓了一跳。
定了定心神,她说:“我的人生也只剩下等待了吧!谢浩然的想法我没有办法左右,你想要做什么,我更是无能为力,除了等,我还能干什么?”
潘毓弯下腰捡起杂志放在她的手边,缓缓开口:“你想跟我说点什么?”
“那个录音是你删掉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恶狠狠的。
“你是想制造另一个录音吗?”潘毓凑近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
潘晓背在腰后的手捏紧了手里的录音笔,咬着牙一言不发。
潘毓抬起身,带着点嗤笑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今天回来只是想让你听点东西。保险起见,我奉劝你把手里那玩意儿关掉。不然挖了坑自个儿却栽了进去我也没什么办法。”
他果然都知道!潘晓脸瞬时发白,指甲深深嵌入皮肤,她直觉潘毓手中有对她很不利的东西。潘毓看她的眼神,就像一匹瞄准了猎物的狼。
下一秒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你帮我开个证明。”
录音里另一个人战战兢兢:“潘小姐想要什么证明?”
“不孕。”
……
潘晓听不下去了,她猛地站起身来,吼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都答应你还不行吗?我发誓我再也不去找邓梓了!”
潘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潘晓蹲在地上抓抓头发,精致的发髻全散了,几乎歇斯底里:“还有什么?你还想要什么?不就是那点股份吗?全都给你!给你!你放过我吧!”
潘毓蹲在她的身边,此时声音听来竟也有些温柔:“一切都要结束了。结束以后你跟谢浩然在国外找个地方安静的生活一辈子不好吗?”告别这肮脏的一切不正是上辈子温婉善良的她的梦想吗?
潘晓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看不出感情,声音却似乎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她喃喃地问道:“你真的会放过我们?”看来不可置信。
“只要你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听我的,”潘毓不疾不徐地说,“我向你保证,你以后要过的日子会比现在好。”
“你想做什么?”潘晓似乎相信了他,但是这相信只是个心理安慰罢了,不相信又能怎么办呢?
“到时候我会给你消息,”潘毓背过身,逆光的身影显得更加淡然忧郁,“再见了,我的妹妹。”最后一个音节随着关门的声音消散在这偌大的屋子里。
另一边邓梓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吃撑了,肚子里老是咕噜咕噜的,加上身边少了个人,被窝里冷飕飕的,怎么也睡不着。
想想忍不住给潘毓发了个短信“我们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吧,带着娇娇。”本来以为潘毓明天早上才能看到,没想到他很快回了短信,只有一个字“好”。
虽然只有一个字,简单的宋体也看不出什么,可邓梓愣是盯着那个字看了半天,心里甜甜的。良久,她终于抱着手机睡着了。
梦里,她和潘毓已经白发苍苍,正坐在小公园里晒太阳,周围落满了半黄半青的银杏叶,在阳光下像是铺了层温暖柔软的地毯。娇娇柔顺地躺在他们脚边,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她蹭蹭枕头,似乎闻见了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