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雷轰顶。
散朝后,朝臣们从昭德殿走出去时,完全懵圈的脑袋里就是这种感觉。
这还是对一般朝臣来说,对于大皇子,那就是比五雷轰顶还要严重,与天崩地裂也差不离了。大皇子都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昭德殿,一路走出朱雀门,回到家的。
大皇子回家后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日,没人敢来劝上半个字。大皇子妃在大皇子回来后知道了穆元帝要立苏妃为后的,当下也是目瞪口呆,心下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怎么会是苏妃,难道不应该是婆婆赵贵妃么?
大皇子如是做这般想,实在想不通,还不顾男女大防召来长史官一问。长史官不是当事人,故此,恢复能力不错。只是,面对这个问题,长史官也很难解释,他要能解释清楚,也就不混长史了。半晌方吭吭哧哧地道,“娘娘,去岁陛下只是令朝廷议立后位,并未说过要立贵妃娘娘。”这话虽有些伤人,可也是大实话。
大皇子妃喃喃道,“全天下都以为……”
全天下都以为会立赵贵妃的啊!
这话未说完,大皇子妃便挥了挥手,示意长史官可以退下了。
长史官恭恭敬敬的离开正殿,出门后方抬袖拭一拭额角细汗。真的……太难堪了……他做长史官的都觉着脸上辣的生疼,可想而知主子们的感觉了。
大皇子一直坐到晚上,才被赵霖进去劝说了出来。
赵霖当初有劝过大皇子,让他慎重,就是举荐赵贵妃的事,赵霖这位御前学士也没参与。大皇子因此事对赵霖有些淡淡,觉着赵霖不够意思。今赵霖前来,大皇子见到他也没说话,只是蔫蔫的将抬起的眼皮重又垂落。
赵霖深谙人心,一句,“不知现下东宫如何?”便将大皇子治愈大半。
人在极度失落时,不是几句好言好语就能劝好的,必要抬出一个比他更倒霉的,有了同理心,便容易重拾对生活的信心。
果然,大皇子不再不言语了,长声一叹,“时雨,我不听你的,丢了个大人。”
赵时雨完全没有那种“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再提”的心胸,他道,“哪里,看到殿下你倒了个大霉,我就不生气了。”
大皇子气得瞪他一眼,赵时雨道,“昨儿李相在御前那一番唱作俱佳,瞧瞧人家的脸皮,殿下你这根本算不上个事儿,还值当赌气不吃饭了。要李相脸皮儿跟殿下似的,早回老家去了,朝里哪里混得下去哟。”
大皇子道,“今天吃不下饭的不只我,怕是太子也是食不下咽。”
赵时雨道,“难兄难弟。”
大皇子不满,“几天没见,时雨你刻薄许多。”
赵时雨道,“当初殿下对臣不理不睬,多伤人心,还不许我刻薄一回。”
“刻薄吧刻薄吧,赶紧落井下石。”
大皇子能自嘲几句,可见心情好转许多,赵时雨命人传了饭进来,陪大皇子用饭,与他道,“你都这个年岁了,只顾自己面子上过不去,也不晓得进宫劝一劝娘娘,娘娘还不知怎么着呢。”
赵时雨这话一出,大皇子的饭又有些吃不下去了,赵时雨盛了碗清清淡淡的冬瓜海米汤给他,“再不吃饭,难不成明儿饿不病来,叫贵妃娘娘来瞧你?”
大皇子叹道,“我这一天,脑子都是懵的。你也晓得,先时那些人举荐母妃,我也一直以为是母妃。父皇也是,不提前透个信儿,我也就不丢这个大人了。”
“陛下心里,怕也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赵时雨不愧穆元帝近臣,这话说出来就颇是不简单,大皇子喝口汤,不由细问,“这话怎么说?”
赵时雨又给他布了一筷子早春的小黄瓜,道,“立后并非寻常事,尤其是已有东宫,多一位皇后,尤其是有子的皇后,那就意味着朝中多出一位嫡皇子。自先胡皇后过逝,后宫凤位空悬,并非一日。苏淑妃一向宠爱平常,陛下并非因宠爱苏淑妃才册立的她。要知道,陛下并非没有决断的人,如果陛下早便嘱意苏妃为后,其实不会自去岁冬一直拖到如今。”
大皇子夹起小黄瓜嘎吱嘎吱吃了,两眼放光的问赵时雨,“你的意思是,父皇一直在我母妃和苏妃娘娘之间犹豫。”
赵时雨放下给大皇子布菜的筷子,觉着该叫这家伙净饿上三天三夜兴许能脑袋清明一些。赵时雨不说话,大皇子连声追问,赵时雨只得无奈道,“我早与殿下说过,陛下嘱意之人唯有苏妃娘娘。”
“那父皇还犹豫个啥?”
“在犹豫,是册皇贵妃好,还是立为皇后好。”
大皇子手里的筷子险摔了,“还有这事?”
“我猜的。”赵时雨道。
“细说一说。”反正此事已尘埃落定,大皇子伤感了一日,赵时雨肯来劝他,他便又好了。收拾起心情的大皇子觉着,起码应该知道自己是败在哪里。
“还是那句老话,陛下就是在皇贵妃与皇后之间犹豫不决。”不是已经说过了么,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父皇一开始不是说要立皇后么?”
“陛下此次提升苏淑妃的品阶,主要是酬五皇子江南战功。立皇后非同小可,纵陛下将立后的话说出来,也可先立皇贵妃,再立皇后。”
“那未啥父皇没有先立苏妃娘娘为皇贵妃,转而再立为皇后啊?”
赵时雨沉吟片刻,道,“怕是因此次刑部的案子,我瞧着陛下不似太满意。”
大皇子一向看太子不顺眼的,接口道,“当谁是傻子啊,能满意才有鬼。没的刚把人弄回来就全搞死的,你没见人家钟大人的奏章是怎么说的,便是陛下意欲赐死,也请给靖江后裔一个体面死法。”钟大人,原任靖江太孙的外祖父,被穆元帝留在朝臣任散秩大臣。原本刚投降过来,靖江降臣一向低调,可因李相刑囚过度,钟大人忍无可忍早朝上表,请穆元帝给靖江后裔一些当有的尊严。
穆元帝好生安抚了钟大人,钟大人当朝无权又无势,除了动动嘴皮子也无可奈何,不要说太子李相未将此人放在眼里,大皇子也没将钟大人放在眼里,今日拿出来一说,不过是说惯了东宫的不是,也顺嘴一提罢了。不料赵时雨却道,“殿下说的在理。倘不是对东宫不满,依陛下对东宫的偏爱,如何会直接立了苏淑妃为后,令东宫大失颜面呢。”
想到自己倒霉不过是倒霉在面子上,东宫却是倒霉在里子上,大皇子终于展颜,笑道,“大失颜面是本皇子,大失帝心的怕是东宫,父皇这般抬起苏娘娘,打压了我与太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父皇要废了太子,改立五弟呢。”
赵时雨眼神微沉,还是道,“殿下直率太过。”就凭大皇子这张嘴,估计穆元帝也不会考虑他。
“我也只当你面儿这般说。”
赵时雨只好不去理他。
大皇子还有个赵时雨开导,东宫这里,李相宁祭酒受的打击完全不比太子小,何况,东宫也不是可以随便出久甚至久留之地,太子妃又劝不住太子,只得非常担心的一夜未睡,而太子,在书房坐了整夜。
三皇子六皇子等也给惊了个魂飞魄散,先时大家都以为是苏妃为后,可后来,大皇子那边搞出的噱头太大,尤其大皇子这尽心尽力的帮着监督凤仪宫的修缮进度,大家便以为大皇子赵贵妃是十拿九稳了啊!结果,结果,怎么是苏妃呢?完全懵了呀!
三皇子六皇子纷别去宫里看望各自老妈,奇特的是,连谢贵妃从儿子嘴里知道立苏妃为后一事,都是与儿子三皇子一个反应,极端的讶异。良久,谢贵妃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轻声叹道,“好手段。”
三皇子不大明白,“母妃,什么手段?”
谢贵妃道,“我也不晓得是什么手段,能叫人看出来的,只是寻常手段。这种叫人看不出眉目,方是一等一的手段。你父皇总不会无端的就册立苏妃。”说着,暂顾不得儿子,连声唤来贴身宫人,吩咐道,“把前头准备的恭贺皇后的礼寻出来,一样样的你细检查了,收拾好,一会儿随我过去。再打发翠儿去赵贵妃那里问问,要不要一道去贺皇后娘娘。”虽知赵贵妃必定难堪,谢贵妃也不好撇下赵贵妃自己先去的,同做贵妃多年,这点儿心胸还是有的。便是宫里其他妃嫔,略懂规矩的,也不好抢在两位贵妃前头。
这宫人跟谢贵妃日久,也是愣了愣,方福身下去准备了。哎,大家都以为是赵贵妃呢。
谢贵妃毕竟在内宫,对前朝的消息便不大灵通,她只知道刑部出了点事,这事具体是什么样的,谢贵妃只知晓个大概。故而,也无从推断。但谢贵妃眼力是不缺的,尤其五皇子系这种不动声色便推苏妃上位的本事,谢贵妃一想起便不由心惊。谢贵妃叮嘱儿子,“以后有什么事,问一问五皇子。”谢贵妃是绝对不会相信朝廷有什么光风霁月之事的,尤其立后之争,大皇子希望立母亲赵贵妃,东宫则是希望最好不立后位,结果,两者都未争得过五皇子。关键,还没见五皇子如何串连朝廷,群臣举荐之事。
这就很不简单了。
五皇子有这般手段,那么,得让儿子逐渐的向五皇子示好方行。
三皇子是个圆滑人,自始至终就是打着两不得罪的主意,但如果五皇子有那个可能,三皇子也不是呆瓜,便是为了今后子孙日子好过,也得交好五皇子才好啊。
三皇子想着,轻声道,“倒是四弟,近水楼台。”
谢贵妃道,“四皇子与五皇子一样,都是没有母族的,指望的便是妻族。南安侯与东宫向来冷淡,后来又出了江南的事,四皇子与东宫亲近得起来才是怪事。你莫担心,咱们先时也没得罪过五皇子,五皇子为人,还是厚道的。”
三皇子与母亲说了会儿话,谢贵妃便打发他去了。
待三皇子出宫,谢贵妃换了身喜庆正装,正细看礼匣中的珍品,赵贵妃便来了,论战斗力,赵贵妃委实比儿子大皇子强百倍,丢人算啥事儿啊,自己这把年岁,有儿子有位份,便是丢了个大人,宫里人也只敢背后笑一笑罢了,哪个敢笑到她跟前儿来。便是新皇后,苏妃那性子,赵贵妃也是深知的。故此,听到苏妃被立皇后之事,赵贵妃连伤心都顾不得,立刻命宫人取出手里数样奇珍异宝,检查包裹了,好给苏皇后送去。
赵贵妃到了谢贵妃宫里也是没事人一般,笑道,“我正想打发人过来妹妹这里,倒是妹妹的人先到了我那里,咱们这就去吧。真是天大的喜事,以后再有什么事,咱们也有个做主的人了。”
谢贵妃脸上亦是一团欢喜,“可不是么,有了皇后娘娘,宫务也就省得咱们俩总是处置的七零八落,不合人意了。”
俩人亲姐妹一般的去了淑仁宫,苏妃消息素来不比二人灵通,见俩人兴头头的过来,还不晓得哪里事呢。开春之后,苏妃身子渐安,到底也不大结实,听说两宫贵妃到了,苏妃扶着宫人的人出来迎接,赵谢二人连忙敛衽一礼,齐声道,“特意过来给皇后娘娘贺喜,怎敢劳娘娘亲迎。”
淑仁宫一宫的人都惊呆了。
苏妃性子沉静,一向是个从容的人,且此事,苏妃较其他人总是心下略有些数的,故此,只是微微惊异便回了神,温声,“两位娘娘莫要如此大礼,我这里并未收到旨意。”
二人都是机伶人,见新皇后客气,一左一右的扶了新皇后进了屋内,赵贵妃道,“这虽说到了三月,早上的风还是凉的,娘娘以后切莫折煞我等。”
谢贵妃道,“虽还未有圣旨,这话可是陛下当朝说的,想来圣旨也快了。我们闻了信儿,便先过来恭贺娘娘。”
苏皇后十分客气,“有劳了。”
赵谢二人过来,随了给苏皇后贺喜,还有就是要归还凤印。先时她二人同掌后宫,这凤印一直在她们手上,如今有了皇后,没的贵妃掌凤印的道理。苏妃自是不肯收,道,“你们也知道我这身子骨,后宫琐事繁多,不要说现下并未有圣旨降下,便是真如二位所言,宫务我也是理不了的,怕还要麻烦你们。”
二人心下皆是一喜,她们自然不是想夺苏皇后的权柄,且都是有年岁的人了,儿子们也都大了,只要五皇子有出息,谁敢对苏皇后不恭敬。只是,掌事贵妃的份量到底不同。二人苦劝,苏皇后只是推辞,二人便做为难状,恭恭敬敬的道,“少不得听娘娘吩咐。”
苏皇后摆摆手,呷口药茶润润喉,柔声叹道,“咱们同在后宫多年,谁都知道谁,不必外道。”
两人便坐在淑仁宫奉承着苏皇后说起话来,直待内侍回禀,说五皇子到了,赵谢二人方起身告辞。
五皇子早朝后被穆元帝留下说话,五皇子的感觉其实不比他大哥好到哪儿去,一样是震惊到不可置信。待五皇子随自家皇爹去了昭德殿偏殿说话,这才觉着,是真的。
穆元帝看五儿子呆呆愣愣的,有些不满意,道,“你这是什么模样,傻了不成?”
内侍们服侍着穆元帝换了常服,便知机的下去了,五皇子伸出一只手道,“父皇,你掐我一下。”
穆元帝:……立皇后把儿子给立傻了……
穆元帝一巴掌把五儿子的手拍开,薄斥一句,“看这点儿出息。”
“主要是没想到。”五皇子是个实在人,说话也实诚,他简直不知用什么方法表达心中的感激与喜悦,他那孺慕的小眼神儿简直能把他皇爹给看化了,一会儿捧茶给他皇爹吃,一会儿又开始没话找话的夸赞他皇爹的衣着打扮,突然,五皇子想到一事,道,“父皇,我得赶紧去跟母妃说一声吧,她消息不灵通,怕还不知道这大喜事哪。”
“就是你母后不知,也会有人过去贺喜告诉她的。”穆元帝道,“怎么越发不稳重起来。”这站不住脚的样儿。
五皇子道,“我是为母后高兴,真是,再想不到的。”
五儿子这高兴的找不着北的样也不像是装出来的,穆元帝道,“自你从江南回来,朕便有升一升你母亲位份的意思。偏赶上年下事多,凤仪宫久无人住,也得重新修缮。一来二去的,便耽搁到了今日。”
五皇子不想说他皇爹不地道,他这里遇到的是惊喜,大皇子那里就是惊吓了。五皇子有些不好意思,“儿子,初时,也想过。后来,就不敢想了。”他大哥闹腾出来的阵势吓死个人。
穆元帝道,“有什么不敢想的,朕之心意,岂会为流言而改变!”顺嘴教导五儿子几句,“男人,要有主见。”
五皇子连忙正色应了。
穆元帝交待五皇子,“凤仪宫已经修好了,你去钦天监,叫他们择两个日子,一个是你母后搬入凤仪宫的吉日,一个是正式举行册后大典的吉日。还有,去内务司,催一催他们将凤袍与宝册制出来。”
五皇子巴不得呢,遂郑重应下。
立后一事对于五皇子是天大的事,但对于穆元帝只是小事,穆元帝转而与五皇子说起靖江后裔之事,穆元帝皱眉,“刑部实在没个轻重,靖江降臣那边对此事颇有些不满,依你看要如何?”
五皇子道,“把活着的好生安置,里头还有一位是靖江世子的孙子,不如父皇酌情给个爵位,再着人好生教导。无非是养几个人罢了。至于靖江降臣,把林家安抚好,当无大事。再有,儿臣有个主意,咱家与靖江王说来不是一个祖宗,靖江王生父姓姜,前朝宗室。当年,皆因先帝恩重,赐靖江以皇姓。他们也早恢复了旧姓,既如此,何不在靖江王后裔的适龄女眷中挑一二适龄的,联姻皇室。也不一定要正室,许为侧室亦为不可。便有其他联姻,父皇给些恩典,看着安排了,也省得朝中大臣心下存疑。时间久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穆元帝交待五儿子,“此事你拿出个大致章呈来。”
五皇子连忙应下。
穆元帝留五皇子用过早膳,方令五皇子去了淑仁宫。
五皇子到淑仁宫时正遇着赵谢二位贵妃,五皇子连忙施了一礼,二人皆道,“五殿下不必多礼,过来给皇后娘娘贺喜吧,倒是叫咱们抢了先儿。”
五皇子笑,“一早儿就想过来,父皇留我说话,就迟了。”
赵谢二人不确定五皇子是不是在赤果果的炫耀自己简在帝心之事,二人笑道,“殿下赶紧进去吧,皇后娘娘听说你过来很是欢喜呢。”哎,在后宫一辈子,真是风水轮流转,这么些年,哪里就料得苏氏能老来翻身呢。
赵谢二人有说有笑的去了,五皇子进去与母亲说话,此时,整个淑仁宫都沉浸在一片巨大的喜悦之中。宫人捧上香茶,苏皇后打发人下去,方深深的感慨一句道,“再没想到的。”
五皇子道,“儿子也没想到。”五皇子以为他娘可能只会被封皇贵妃呢,不料当真是皇后,看来,他爹对刑部之事不是寻常的不满。
苏皇后摸摸儿子的脸,笑道,“虽则陛下有意册封我为皇后,这多是托赖你平定江南的功劳。我刚刚与赵贵妃谢贵妃说了,我这身子一向不大结实,日后,后宫还是要托赖她们管着。我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如今样样不缺,更无人敢轻视于我,所谓母子以贵,便是如此了。”
五皇子道,“这还不是应当的么,儿子在江南打仗时就想,儿子在外头,就是盼着父母妻儿过上好日子。”
苏皇后颌首,微微笑道,“我儿长大了。”
五皇子笑的有些羞涩,他这么大人,叫母亲夸得略有些不好意思。就听母亲温声道,“我的路,已经可以预见了。你们的路,还长着。莫因我位居凤仪而生出骄逸之心,得意忘形的人,是走不远的。”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