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祥带着弘昌走了,期间看都沒有多看弘翊一眼,这让弘翊觉得很是失落。因为生怕弘昌一时嘴快会把什么惊天秘密就这么一股脑地说出來,允祥走得很急,现在他满心满脑子所想,无非便是快点让弘昌跟着自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让弘翊远离危险和打击。
可惜,这种用心良苦在弘翊看來却成了一种冷漠。待到弘昌跟着自己的父亲走后,弘翊的小院里头人去楼空,透着些清冷的意味。即便人已经走得干干净净,弘翊依旧还是站在那儿,看着那个空荡荡的房门出神。好一会儿,才又慢慢坐下來。
“……主子,您沒事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博塞已经又进來了。却只敢站在门边怯懦地往里头望,弘翊一瞧见他是这种神色,立马就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明白了几分。
“我阿玛,是你叫來的?”
这么简单的推理,其实不难想到。阿博塞尴尬地点了点头,明明刚才自己是做了一件救弘翊于水火之中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何,猛然听到弘翊点破,阿博塞反而有一种出卖了主子的罪恶感。
“……你做得很对。”
弘翊一言不发地看着阿博塞脸上露出的那一丝丝愧疚,木讷地点了点头,似乎是为了安慰阿博塞,即便他现在不怎么想说话他也开口了。尔后,他再也沒有出声。
允祥刚才对他表现出的冷淡对弘翊的打击可大,只觉得心里头正憋着一口气,上不來,又咽不下。想要好好哭一场,眼睛却发涩得厉害,想要竭斯底里吼出來,却又懒懒地不想动。因为他的不言不语,这团负面的情绪就这么阻塞在了他的胸口,慢慢发酵,直到堵住他的整个思绪。
下意识地,弘翊用手捂了捂心口。
“爷,爷?您沒事吧?”
站在一旁的阿博塞慌了神,赶忙上前扶住了弘翊。
“不碍事……我想去看一看阿玛,你跟着我來吧。”
弘翊摇了摇头,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和人似乎都在闪烁着一些奇形怪状的雪花点,弘翊已经连着几天在站起身來的时候偶尔都会瞧见这些不该瞧见的东西,他都已经渐渐习惯了。只是好像自己的身体,还沒办法习惯某种变化。那种变化,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來。
阿博塞见到弘翊摇摇欲坠,站了好久才站定,扶着他的双手一直就不敢松开。他何时见过身强力壮的小主子这样过,年轻气盛的阿博塞都已经被这几天接二连三的事情给弄得有些六神无主了。
“主子,您不然吃了药再过去吧。”
弘翊每天都会按时服药,那药也是王爷坚持送过來的。那档子偷窃的事情沒有发生以前,弘翊还会对吃药这件事儿推三阻四,诸多理由。可是自从那天晚上以后,一切都变了。阿博塞发现主子何止是听话喝药,简直就是來者不拒。
听说是父母给的,看都不看一下就会舀过來一口喝掉。阿博塞每天都会蘀弘翊端药进來,自然能够闻到这药有多苦涩。可是弘翊每次都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地一口喝掉,就好像整个身体包括他的味觉都已经麻木了一样。这样的弘翊让阿博塞看着很揪心,他总觉得,自己的小主子不该是这幅模样。
“不了。还是先去看看阿玛,回來再说吧。”
弘翊摇了摇头,一如既往地固执。阿博塞无法,只好由着他去了。可是他却不知道,这种时候的妥协,却成了他一辈子的后悔。
……
允祥阴沉着张脸,病容枯槁,谁都看得出來他除了有重病缠身以外,心情也不是很好,那张本來就沒什么血色的脸,此时此刻更显得苍白,接近于一种青色。
“……阿玛?”
允祥一声不吭地往前走着,弘昌也只好一声不吭地在后头默默跟着。那模样哪里还有先前与弘翊对峙时候的嚣张跋扈,此时此刻的他,完全就是一个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父亲训斥的孩子。
虽然弘昌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并沒有做错什么。不知不觉间,三人走到了书房门口。允祥忽然停了下來,看來他此行的目的地并不是自己的卧房,而是书房。这个发现让弘昌的心更是狂跳了几下,如果之前他还不确定允祥会不会训斥自己的话,现在他对此已经毋庸置疑了。
“你跟我进來。”
允祥说这话的时候,冷媒冷眼,就连语气都冷得能掉出冰渣來。弘昌听着心里一阵难受,特别是一想到自己的阿玛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和自己置气,他心里就更是不服气。
明明,做错的是弘翊。
弘昌咬了咬牙,将自己心里的不耐和不甘一一压了下來,一声不吭地跟着允祥进了书房。房门一关,气氛就异样紧张。弘昌默默站在那儿,或许是被这种气氛所感染,竟然也有些怕了。
允祥从进屋里开始,就一直低垂着眼帘坐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皮來看自己的大儿子,瞧见刚才还显得挺狠厉的弘昌现下就像蔫了的黄瓜似的,他就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刚才训你四弟的那些气势呢?都去哪儿了?怎么不吭声了?”
这讽刺进了弘昌耳朵里,又让他的脸色变了变。可是自己面前现下坐着的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所以弘昌句话都沒说。只是生生受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挑衅,在他看來,应该就是一种挑衅。
“哼。我要晚來点,你还打算说些什么呢?之前是怎么嘱咐你们这些大的?说了你们是哥哥,你们是兄长,凡事都要让着弟弟点。你倒好,平日里人都不见一个,一见面就径直往弟弟的房间里头去训人。是不是在外头被人抬在高处惯了,回到家里來就也要找人來耍耍官威呢?”
允祥其实只不过是想随便提点几句就算了,可是他却想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不管是弘昌也好,还是弘翊也罢,这两个孩子现今都已经长大成人,肩上担着的担子更是要比儿时的重,比儿时的多。这脾气,自然也不会像是小时候那般单纯了。因为平日里他们为人处事都必须想得太复杂,眼下回了家,都沒办法单纯起來。所以允祥这半是调笑的话到了弘昌这边,竟然就成了另外一种意味。这样的意味已经足够让他因为允祥的偏袒而痛彻心扉。
“儿子明白自己平日里回家回得少,让阿玛额娘挂念了。可是这一次儿子去训斥四弟,并非是无理取闹吧。儿子只不过是气不过弘翊那般胡闹,害得阿玛您的身体变成这样。难道儿子这样也有错了?还是说,因为弘翊的身份特殊,儿子这个做大哥的,说都不能说一句,骂都不能骂一声?”
弘昌这话说得越來越沒边,忽然允祥伸出手來往桌子上用力一拍,刚有点人声的房间里头,立马又安静了下來。陪在一旁的兆佳氏似乎也沒想到弘昌会说出这些话來,平常里圆滑惯了的她一时间也愣在了那儿,双手下意识地抚摸着允祥的背为他顺气,脑子一片空白。还沒怎么回神,就开始结结巴巴地打着圆场。
“你看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你阿玛开你几句玩笑,你这回起嘴來倒是挺顺溜。倒是越大越不知道怎么疼阿玛额娘了?行了行了,反正看也看了,骂也骂过了,赶紧回去吧。”
兆佳氏说着,烦躁地挥了挥手,一边还对着弘昌使者眼色,明显就是想要在父子二人起争执之前,先将这火气压下去。弘昌本性也不是什么冲动之人,那些话刚一出口,他就已经有些后悔了,现下有额娘撑腰,自然是想溜之大吉。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好像是泼出去的水,现下他已经把水泼到了允祥身上,还弄得他老人家一身**的,允祥作为父亲,又怎么会说算就算。
“站住。”
突然,一直在沉默着的允祥吭了声,摆明是不想随了兆佳氏的意思就这么轻易地放大儿子走。弘昌向后退了几步,听到这声命令便认命地站在了那儿。
“……从小到大,阿玛是怎么教你的,你还记得么。”
允祥站了起來,沒头沒脑地问了这么一句,可是弘昌心里清楚得很,他指的是什么,因为允祥对于这件事情,真的是唠叨过太多次。次数频繁的程度已经让弘昌觉得有些厌烦,更让弘昌觉得,因为弘翊的出现,他在王府里的这些兄弟姐妹,连带自己,都一并失去了父亲的爱。
当然,这都是小时候的想法,小孩子的占有欲,向來都是不可小觑的。可是虽然弘昌长大成人了,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在意父亲母亲在身边这回事了,他却还是很在意,当初的那些父爱和母爱到底分给了谁比较多一点。
“记得,当然记得。一字一句,儿子都记着呢。”
弘昌回答的恭顺而又平静,却只是表象。就连兆佳氏站在一边,听着都有些胆战心惊。那里头的挑衅和讽刺,任谁都听得出來。允祥呼吸一窒,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么将一军,的确不好受。特别是自己在无言以对的时候。
“阿玛,儿子可真正记得您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吩咐。关于弘翊的,我从小都记得。因为只要稍微一不注意,我们兄弟姐妹就会要被受罚,哪能不记得呢?直到现在,儿子都记着呢。”
弘昌也不知道今天他是怎么了,火气特别重,就好像长久以來他心中积压着的郁闷一时之间全都爆发出來了,拦都拦不住。允祥攥着双拳挺直着腰板站在这个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大儿子面前,气得脸色有些发青,却一个斥责的字都说不出來。
或许弘昌的态度是有些不对,可是他表明的意思却让允祥觉得无法反驳。因为为了保护弘翊,保护八哥的这个小儿子,他欠自己孩子的,太多太多了。
弘昌说罢,抬起头來一声不吭地瞧着自己的父亲,大眼瞪小眼一阵之后,突然叹了一口气。
“阿玛,您还病着呢。就不要为这件事情生气了,不值得。儿子知错了。儿子明白,弘翊的身份不能向外头说,您示弘翊为几出,也是不想落人口实,儿子都明白的。”
说着,弘昌双手上前扶住了允祥的手臂。允祥还是沒动静,依旧瞪着一双眼睛瞧着弘昌,那模样好像是还在生气,可是他颤抖的身子又在告诉弘昌,并非如此。弘昌瞧见父亲这小孩子似的情绪转变,表情也变得柔软了许多。
“不如,孩儿扶您去房间休息吧?”
儿子的一再示好,让允祥彻底服软了。本來二人的争执焦点也是弘翊,既然其中一个人已经作出了让步,允祥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抓着不放的,于是这一对父子,前一会儿还在剑拔弩张,下一秒又其乐融融了。
两人在走廊上有说有笑地往前走着,却都沒发现,在他们打开门之前,有一个身影迅速引在了黑暗之中。
这个人,正是弘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