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吞三个饼子,直饮五大碗热汤,乐格勤这才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念叨道:“整整两日没吃过饭了!”
裴山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乐格勤瞟了裴山和司马白一眼,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继续喝着碗里的肉汤,阿六敦脸上一红,也不答话。
“此事说来话长。”最终阿苏德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他们三人带领麾下兵马去追击羯人,先是半道上被石闵伏击,仓促应战结果大败。人马虽然损伤不多,但却挫了锐气,乐格勤这才知道司马白败的不冤。
待他们整队再追时,又被羯人断后的死士迎头痛击,这些死士异常顽强,尽皆战死才算干休!他们虽然全歼了羯人死士,自身也是死伤惨烈,关键更失却了羯人首领的踪迹。
堂堂四百慕容铁骑竟两番吃了大亏,敌人却仅有三十余骑,乐格勤心中不仅愤恨,更加羞愧,哪里还敢回返平郭大营?
原本他只是想显摆自家军威,说到底也只是走走场面而已,但此刻已下定狠心,不生擒羯狗首领断不回军!
漫山遍野的搜了数日,也算天可怜见,竟又让他们逮到羯人踪迹。仅只寥寥四人,由封进领着路径直北上,阿苏德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人乃是那羯人首领!奈何小杂碎封进太过狡猾,一路捉着迷藏竟有惊无险的到了襄平地界,然后凭空消失一般再无踪迹。
这时就算傻子也知道东夷校尉府和羯人勾结有多深了。
乐格勤仗着鲜卑贵族身份不依不饶,要去东夷校尉府直接拿人,阿苏德却已经感觉事情不妙,建议立刻收兵回禀慕容评。但乐格勤哪里肯听,誓言不拿住羯人首领绝不回师!
阿苏德虽有警觉,但料来也无大碍,封抽还敢为了羯人跟自己翻脸不成?便也随了乐格勤意见,谁也没料到,就在东夷校尉府上,众人知道了那羯人首领乃是羯赵太子石邃,接着便是那封抽老贼当着这一众鲜卑少将军的面,反了!
数百慕容精锐拼着性命护着主子逃出东夷校尉府,然后就是夺路逃命!
跟在他们后面的,除了不停追杀的石闵和一营汉军,便是倾巢而出的平辽镇大军,以及谁也没想到的高句丽新城军镇!
待阿苏德讲完,整个营帐变的异常安静,除了柴木被烧的噼拉作响,便只有众人沉重的呼吸声。封抽确实是反了,勾结了高句丽不说,连羯赵也牵扯其中,那羯赵太子总不是来踏春的吧!
此时,每个人心里都如装了一块大石,不断下沉,似乎无底!
“你们可知平郭情况如何?”司马白打破沉静,开口问道。
“只知道贼军围城甚紧,”阿苏德摇了摇头,回道:“说来惭愧,自那日起,我等再未回过平郭。”
他不明说,众人也都知道,先前是乐格勤不想回,后来是一路逃命,回不了。但不管怎样,围城甚紧也就说明贼军还未得手,也算是好消息了。
“对了,殿下怎会在这里呢?”乐格勤看了眼司马白和裴山问道。
裴山急忙回道:“那晚之后,殿下不放心你等,便和我前去寻你们,自然是没能找到你们。殿下说羯人或从马石津跨海归赵,我们便一路南下,途中听闻高句丽寇边,便又到了威南城。”
“天幸殿下来我威南,否则威南早已失守!”朔朗不待别人相问,便将司马白大破镇北牙营,保住威南城的战绩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他性格敦厚,不善言辞,也不会添油加醋,但叙述的越是质朴,却越是让人如临其境感慨万分。尤其说到最后两军于城内决战,司马白宁为玉碎以身赴死,铮锣擂鼓,将士效命,最终全歼镇北牙营,众人无不热血!
阿六敦一拍大腿跳了起来,擂胸喝道:“恨不能与诸君同战同死!”
乐格勤也是涨的满脸通红,哐的一声掷碗于地,连连大呼痛快,近月来被人追杀的怨怒终于稍稍发泄。他算是明白了朔朗为何如此维护司马白,这等功绩足以名扬天下,如此英雄岂能不受人敬重?原来殿下竟有这般大能,从前自己真是有眼无珠,与瞎子无异!
最为惊叹的则是阿苏德,他自幼与司马白厮混,自认对司马白的了解不差于裴山。他认同司马白有谋有识有胆略,但万没料到他竟能统领一军乌合之众全歼当世一流劲旅!想那镇北牙营盘踞新城十数载,慕容家历三代英豪未能奈何,今却尽诛于司马白之手!他心中震撼无以言表,暗道古有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观殿下,所谓天纵奇才便是如此吧!
“殿下,下一步有何打算?”阿苏德诚心请教道。
司马白叹气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将粮草运到老帽山,再论其他。”
“殿下担心乌巢枭兵用险策偷袭大军背后。”裴山在一旁说道,又把司马白之前对局势的分析,对乌骨军镇行军动向的预测说了一遍。
乐格勤倒是不以为然,但阿六敦和阿苏德却是听的连连点头,阿六敦更是两眼放光,恨不能纳头便拜,司马白这等良师益友何处去寻?
阿苏德听完说道:“我若是周仇老贼,定然如此用兵!此际最佳之策,便是劝服涉多都统回军威南,趁敌千里奔袭立足未稳,先解决了乌巢枭兵,再挥师救援平郭。”
乐格勤冷哼一声道:“说的轻巧,你就断定敌军如此用兵?你可知援军晚一天到,平郭怕是就要险上十分!”
阿苏德摇了摇头,不再答话,乐格勤之言也是一点没错,谁敢笃定说敌军一定会如此用兵?谁又敢说平郭不会因为援军晚到一天而失守呢?再说了,人家老爹还在平郭,又怎能不急?
司马白忽然问道:“乐格勤,你亲身去过辽西战场,最熟悉情况,你说说大将军最快何时能从辽西战场回师?”
乐格勤想了一会,说道:“段辽早已苟延残喘,只要大将军愿意,随时可以回军!”
司马白闻言一惊,诧异道:“我先前还不知道,辽西战场竟这般胜券在握?那按理说,慕容主力大军早该回返辽东平叛了啊!”
朔朗掐着手指算了算日程,大喜道:“哈哈,谁说不是,此刻大将军援军恐怕已经解了平郭之围也说不定呢!我等还在此瞎操心!”
裴山也是兴高采烈,直呼有惊无险,却忽然发现司马白神情不对:“殿下?”
司马白已然陷入沉思,根本没将众人欢快瞧在眼里,只见他忽然转向阿苏德,认真问道:“你们三个,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乐格勤脸上一红,支吾道:“哪有什么事!”
司马白冷哼一声,一连追问道:“你等自襄平逃命而出,向西回返棘城岂不更近?沿途岂不更安全?就算想要回返平郭报信,遣一两亲信即可,为何偏偏要南下跑路?是吓傻了吗!”
阿苏德缓缓说道:“殿下多心了,你听我慢慢说。”
司马白打断道:“少废话!我只想知道棘城出了什么事?大将军因何不来驰援辽东!”
啪!裴山的碗失手打翻在地,惊问道:“殿下,你这话是何意?”
司马白沉声说道:“大将军用兵向来果敢狠辣,辽东一出乱子,他定然极速回返再无其他议断!平郭之围按说早就该解了,怎会轮到你我在这担心?先前我总以为是段辽纠缠太深,大将军一时间难以回军,现在看来,全非如此!若不是遇到更紧要的事情,大将军又岂能置辽东叛乱于不顾?比辽东更重要的,只有一处了,不是么?”
“棘城!”裴山和朔朗异口同声,呆在当场。
司马白见阿苏德三人还是不搭腔,便也不再着急追问,反而坐稳身子,抿了一口酒,悠悠说道:“我周岁未满,便至慕容,承蒙两代大将军照拂,奉我为上宾,吃穿用度皆为慕容之冠,贺赖跋嫡子之尊,用度尚差我一分!我幼时顽劣,慕容诸子常遭我欺凌,也就数阿六敦年纪小,我没脸揍他,贺赖跋是被我打服了的,阿苏德,乐格勤,咱们也是不打不相交的。但我从未遭责获咎,慕容待我依旧至诚!我母妃出自鲜卑慕容,慕容乃我舅家,我亲近舅家远甚我司马本家,倒没料到,你等却视我为外人么?!”
听了司马白一席肺腑之言,阿苏德眼圈不禁泛红,起身吧!你家有钱就爱你,你家没钱了就嫌弃你?还说不拿我当外人,不就是大敌当前么,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对策就是了。”
这话说出来,屋内众人更是震惊无语!他闲言碎语,就如平日打骂嬉笑聊家常一般,不知道的,还真以为羯赵二十万大军是来踏春的!
阿苏德苦笑着拍了拍司马白肩膀,沉声说道:“我等身为慕容子弟,自当与慕容共存亡。殿下却不然,此去马石津不过十日脚程,殿下可由马石津坐船回返建康,只需只需每年烧些纸钱酒肉与我等,便不枉咱们十六年交情!”
司马白也不答话,拾起地上的酒碗,不顾泥土,倒满酒仰头灌下。
而后瞅着众人,竟开始侃侃而谈:“昔者项王战巨鹿,两万楚军破釜沉舟,大破秦军二十万!光武战昆阳,万人劲旅大胜新莽百万乌合!孙刘战赤壁,八万联军火烧魏武八十万大军!古往今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比比皆是,真不知尔等为何如此畏敌如虎!如今羯狗号称二十万兵马,傻子也知道那是吹嘘,能有十万怕不撑死?而我鲜卑慕容却实打实的有精兵不下五万,以逸待劳,以大义战无道,何惧之有?朔朗,你瞧你这熊样也算鲜卑男儿?怕是连铮锣都不如!”
裴山听的两眼放光,搓手憨笑道:“殿下口吐莲花,这番大论,不下诸葛武侯当年舌战群儒!”
司马白瞪了裴山一眼:“可是哪里说的不对!”
“说的太对!”阿六敦鼓掌大赞,“闻殿下之言尤如醍醐灌顶,我辈当死战杀贼,让羯狗有来无回,立传世功绩,便在此际!”
阿苏德长叹一声,由衷赞道:“患难见真情,板荡识英雄,我不如殿下远矣!”
倒是乐格勤冷哼问道:“可眼下我等该如何退敌?!”
司马白环视众人,正颜说道:“且先不谈退敌,我有一事,需要讲明。”
“殿下请讲!”
司马白冲阿苏德、乐格勤和阿六敦三人说道:“咱们眼下虽不到四百骑,但也需号令统一。威南这支队伍是我带出来的,你们三个人的命,也是我救回来的,此间,我是一军主帅,行止阵战皆由我决!”
阿苏德三人对望一眼,心悦诚服道:“我等自当严奉殿下王令!”
司马白暗舒一口长气,他是真害怕这三个姓慕容的和他争权啊!但偶遇重复,司马白也是由衷的高兴,他已经有一个疯狂的筹划,有了这三个姓慕容的,便又多了一分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