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浑站在帐子前,朝西山望去,烧透天际的晚霞让他久久挪不开眼睛,深深吐纳了一息,感叹了一句:
“大局抵定,也就在这两日了吧。”
“左近没有一兵一将来援李寿,想来李寿也不会再有援军了,全赖张师四方奔走策联,才有今日之功。”
任颜立在张浑身后,笑意融融的称赞着,这个大成国舅,叛军主帅,对眼前年方二十的道士,说是曲意逢迎都不为过。
“是全赖天师圣谕和大执法韬略。”
张浑呵呵客套着,却看不出一丝谦虚,很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然而他此刻春风得意,也确然是够资格的。
家世显赫,年少得志,身兼天师教大供奉和君子冢西南司镇两大要职,成都如此风云巨变,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不然,不然,”
任颜摇着脑袋,连声说道,
“天师是笔,大执法是墨,俺们是纸,笔墨纸张都有了,却总得有人把这饼画出来不是?”
这个比方再恰当不过了,张浑哈哈笑道:“哈哈,任帅真是好才情!”
“略通文采而已,张师则是济世之才,新君一旦登基,国师之位必虚席以待。”
“嘿,嘿嘿,”张浑眼睛一翻,皮笑肉不笑道,“某说过好多次了,不图那个,只愿小王爷能一如既往慈善为道。”
“是了,张师是胸怀天下的人物,自然无意虚名的,”任颜赔了个不是,讪讪一笑,但显然是自信的,“小王爷这人,没魄力没才华没根基,但就这好心肠,真是天生的。”
张浑叹道:“要说起来,李寿也是厚道人,却没想到,国中疾苦他竟是丁点不放在心上的。”
“厚道和好心肠可不一样,”任颜肃然道,“我保证,小王爷一旦登基,必然要开官仓振灾民的。”
张浑盯着任颜,意味深长道:“燃眉之急是要解,长久之计也要立,若不然,岂不是学那李寿出尔反尔?”
“必不负天师之信。”
任颜垂下了头,他心里很清楚,人家扶小王爷上位,为的便是那长久之计——颁布教治之令,以教治国!
张浑满意的点了点头,满是向往的自语道:“撤郡县替以教治,裁牧守换以祭酒,归化百姓尽为道民,开靖庐、建义舍、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大同之治不远矣!”
所谓教治,乃是李雄当年建立成国伊始,与天师范长生达成的盟约。境中不设郡县,而设教治,以祭酒掌管地方。让蜀地之民尽信天师教,称为道民,约束道民以信为荣,以诈为耻,其善政颇多。
譬如义舍之举,在路旁开设“义舍“,教百姓不要蓄积私财,多余的米肉交与义舍,以供过往行人量腹而食用。
又如刑罚宽仁,对犯法之人不随便处刑,讲求“三原然后乃行刑“,比孔圣人的“不二过“更要宽容。
这教治之政最早可以追溯三国张鲁统领汉中时期。
张鲁于天师教称系师,乃是祖师张道陵之孙,嗣师张衡之子,承父祖之志广传天师教道义,那时天下战火不断,而汉中托教治之福却是一方乐土。
和前世相似,李雄以教治立国后,乱世中蜀地也的确得以休养生息,但随着国事发展,教治的弊端也越发凸显,而范长生却闭关不问世事了,权势巩固的李雄最终便取消这一国政。
如今,张浑要重建教治!
因为他不甘辜负身上流淌的血脉,那是历代天师的血!
做为天师嫡传血脉的张浑,继承天师之位,将天师教道义发扬光大,乃是幼时便立下的宏愿。
从前汉传承至今,天师历来都是张氏一族内传的,范长生承袭天师之位,实乃当时张氏无人,只是一个机缘巧合的特例。
当世有资格继承天师之位的张氏子孙,只有张淳和张浑这兄弟俩。然而做为范长生嫡传弟子和天师之下第一人的大祭酒,纵然绰号小天师,张淳却似乎无意和弟弟争夺道首,反而志在匡扶大晋社稷。
所以对于继承天师之位,张浑是没什么悬念的,况且要论对教中贡献和付出,他远超兄长。
而张浑的志向,也不是兄长张淳能比的。
成国国师?张浑根本看不上。
他要诛除所有异于天师教道义的歪门邪道,他要将天师教推向中原,占据江东,推进大漠草原,他要做全天下的国师!
而重现蜀地教治,就是他的第一步。
与兄长张淳死忠司马氏不同,他把宝押给了羯赵石氏,就目前局势来看,这宝是押的极准的,收获极大。
蜀地教治只差一步,这是兄长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张浑却做到了。
而且张浑很清楚,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大执法的韬略何仅于此?同样由他负责的下一连环已经着手实施了,一旦布局完成
如同张淳不敢奢想教治一般,他也不敢去想那下一环的成就!
他已止不住的大好,他仿佛看到一株大树,那是他的宏愿,他的理想,正茁壮成长,参天而去!
可他哪里知道,有人正撅着那树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