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羽汐见他的神情,更加确信,小有得意,却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从水中被救出,与他目光相对的瞬间,她心中便有此念。
“你并未见过我的正面,怎么知道的?”端木元弘心下好奇,以他的功力,完全没可能让她看到正面。
“直觉。”竺羽汐傻乎乎地说道。
她说的是实话。
这个尊贵冷峻的男子,虽然面如千年冰封,让人无法看透,却让她在第一眼与他那幽深如墨玉般的眼眸对视时,就莫名的有种内心安定的感觉。
即便重生,竺羽汐发现自己也保留了两样本领:极佳的听力和嗅觉。如果说那位姐夫瑞王身上有种散淡却魅惑的味道,一不留神就让人沉沦;那么眼前这位太子身上,则有一种旷达深邃,令人镇定的奇特味道,令人又迷惑又清醒,无端地相信,无端地固执。
“那位姑娘,也是您派来保护我的吧?”
端木元弘摇头。
灵汐淡然一笑,也不再追问。
“你不怕我要害你?你可知,将府嫡女身份极为尊贵,而你如今,只是个没有身份的平民女子。”端木元弘审视着竺羽汐,那目光似乎能拨开重重阴霾,一点点看穿她的内心。
“我朝贵族女子只能习文不能学武,平民女子可修炼各宗派的功法,贱民女子则只能学习女红、洒扫等家务事。
“贵族和平民,身份天壤之别。”
竺羽汐坦然招架住了端木元弘的目光,待他说完,也没有后悔之意。
“我失忆,过去的一切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过去所有的一切,我又何必在乎呢。既来之则安之。”
端木元弘眨眨眼,这个说法倒是新奇。
“你不奇怪我为什么这样对你吗?”
“过去之事已经空无,现在,我是殿下的丫髻,听候殿下差遣。”
端木元弘倒不知说什么好了,长叹一声,向院角走去。竺羽汐吐了下舌头,一般情况下,自己不好奇,对方就会主动交代。这下可好,人家不上套。
“跟我过来。”端木元弘木然招呼在原地发愣的竺羽汐。
院角,是一座精致的小亭子。竺羽汐跟在端木元弘身后,踏上了那亭子。
端木元弘轻挥衣袖,亭子便缓缓下沉。竺羽汐身子一晃,定睛看时,只见眼前一片幽黑。
再有光亮时,亭子已经降落。竺羽汐暗暗想,这倒和电梯差不多,只是不知太子只挥挥衣袖,是如何驱动它的。
地下,别有洞天。进门处,一排排书架林立。竺羽汐随端木元弘穿行而去,到开朗处,却见地面上有一处巨大的圆形,散逸着乳白色的雾气。四壁及顶上皆是一女子舞剑的图像。
竺羽汐学过武术,虽然学了个皮毛,但那功底看这些图,倒是不在话下。只看了两眼,便觉这剑法极为精妙。
招式变幻莫测,出人意料,那身形翻飞之间,绝非普通功底可以胜任,首要的,便是身轻如燕,姿态轻盈,有绝佳的轻功。像她这么笨重的身形,绝对做不了。
端木元弘看着那些图像说,“你身中奇毒,仅靠药力不能解。若能习此幽冥剑法,倒有望缓解。”
竺羽汐眉头紧皱:“这剑法太精深,我这身体,根本习不得。”
“你能看懂?”端木元弘不由眉毛微挑。
“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图而已,难道你看不懂?”竺羽汐只好打马虎眼。
“这不是普通的剑招,这是剑宗至上的剑术。要练它,得先身体轻盈,再修炼真气,真气能自如凝聚,再炼化内息,内息至少有一级的基础,方有能力练幽冥剑。”
竺羽汐愣了愣,感觉好难,可她不甘心啊,咬咬牙,还是说出了口:“太子殿下,你这是要救我帮我?那便求殿下给我一间空房,不与人同住。我一定尽力减轻体重,学习修炼之道……”
“你要减重,我倒有办法,只是,看你吃不吃得了苦。”
竺羽汐一心都想学这剑法,忙回道:“什么苦我都能吃。”
端木元弘颇有些不忍之色,旋即又变得无奈:“话说出口,覆水难收。这化骨轻身炼狱劫的痛,谁也替不得你。”
竺羽汐见他说得凝重,一瞬间又心有犹豫起来:“要不殿下,您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端木元弘苦涩地笑一笑:“靠你自己,不是不可以,只是费时太长,恐怕待你成功,我也帮不得你了。”
竺羽汐心下奇怪:“殿下,你怎么了?”
端木元弘脸上立即恢复了严肃之态:“这剑招,先要骨骼精奇,身轻如燕,才能灵活自在,还要同时修炼真气,功效才能相得益彰。剑中自有大自在,肉身沉重,修炼千难万险,可即便练成,也改变不了平民的地位,反而要处处受制。你现在失忆,对大月朝完全陌生,所以不在乎,可今日一旦穿过这剑池,想后悔却没有退路了。”
竺羽汐并不懂他的深意,只觉他看说得极为凝重,似有千钧之重。
竺羽汐也凝眉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殿下,前路如何,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千难万难,我一定会承受。身为女子,这副相貌,我即便以将府嫡女的身份活着,又有什么尊贵可言?”
“丫头,我错认嫡女,不娶你做侧妃,绝非嫌弃你的相貌。只是不愿你踏入另一个牢笼,被身份桎梏。”端木元弘郑重解释道,那神情中,看不出任何伪装。
竺羽汐苦涩地一笑,心中却也感激。她一个现代女子,如何能接受自己给人做妾,与人共侍一夫?
“殿下,即便你不嫌弃,你也看到了。我那位父亲,他一心把宠爱的女儿偷梁换柱嫁给你,而且她也的确貌若天仙。我已经死过一回,还有什么不能经受的?所谓贵贱,对我来说无关地位,只在心中。”
“既如此,事不宜迟,便去药池,只是,得先过这剑池。”端木元弘像是做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一般。
竺羽汐还是要等端木元弘先走,他却回身,握住了竺羽汐的手。竺羽汐忙要挣脱,端木元弘却极为严肃郑重地说:“别瞎想,这剑池,你一个人走不过去。”
端木元弘似不经意地挥挥衣袖,剑池上的雾气便尽数散去。竺羽汐一看,不过是没有任何异常的地面,只在圆形的边缘处,还有一圈雾气,画出了剑池地面的圆形。
但一脚迈上去,却是钻心的刺痛,仿佛满地尖利的钉子直戳骨肉一般。竺羽汐身子一颤,端木元弘及时搂住她,让她没有跌倒。竺羽汐拼命咬着牙,没有叫出声来。
“我本担心你会叫出声来,没想到你还挺坚强的。”端木元弘微微一笑,却吸了一口气,凝重地补充道,“一定要忍住,这一关过不去,只要叫一声出来,便功亏一篑。”
端木元弘牢牢握住竺羽汐的手。他的手中似传递过来一股力量,缓解了她脚下的痛楚。他看着她,鼓励地示意她再迈一步。
竺羽汐深深吸一口气,迈出了第二步。
这一步,深不见底的刺痛和无尽的寒意从足底直戳脑门。竺羽汐只觉端木元弘传来的暖意旋即封住了她的脑门,似在她体内与那寒气对抗。
她在深深的痛楚中奋力控制住喉咙,不让它发出任何声音。那股寒气和暖流交替在她的身体里穿行,冷热交替,每一点前行都让她生不如死一般痛苦难耐。
待那寒气终于被暖流融化,竺羽汐已经虚脱,满身的汗,有一处冷冰却有一处热得冒着水汽。
端木元弘没有说话,拉着她的手又迈出一步。这一步,似迈入了风口,满耳朵都是嘶吼的风声,剧烈得几乎要将她的耳膜撞裂。
竺羽汐无法睁眼,只觉端木元弘牢牢搂着自己,立在狂风中,身如磐石,陪着她迎接肆虐的风暴。那风密集而激烈,让她无法呼吸。
在几近窒息的痛楚中,风暴消逝,竺羽汐大口大口吸着气,却依旧极力压制,没有发出声响。
她虽然身体孱弱,但借着前世练武练就的顽强心志,还是拼力坚持着。
接着,又是一轮,从足底刺痛,到冷热交替,到狂风恣肆。这艰难的三步,比第一轮更加艰难。虽然有端木元弘的扶助,但竺羽汐虚弱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狂风中,几乎瘫倒在端木元弘怀中。
端木元弘用力拨开她的双眼,以不可抗拒的威严示意她坚持住。竺羽汐便又拼出一丝气力来。
如此往复,不知过了几轮,方走到剑池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