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沃拉尊倚靠在莫汉达尔对面的墙壁上，将长杖放在身边。她凝视着莫汉达尔，绿色的双眼在漆黑的廊道中宛若星光。“谢谢陪我一起来。”
“我们必须有所作为，在这一点上你并没说错。”莫汉达尔说道，“可是你先前说要让奈拉齐姆退出黄金舰队……”他的音量低了下去。他并不希望现在提起此事，但他还是很讶异沃拉尊竟然怀有这种念头。
“我坚持我的想法。我们向艾尔星灵奉上了新的家园，难道还不够吗？”沃拉尊问道，“我们帮他们建立了黄金舰队，这都还不够吗？我不认为奈拉齐姆需要为外人的战争送命。”
“艾尔是所有星灵的母星。”莫汉达尔反驳，“我们是否曾在艾尔居住过并不重要。艾尔是全体星灵的象征。”
“为了收复那个象征，我们必须付出什么代价？”
“你是担心会有族人牺牲吗？还是烦恼黄金舰队战胜之后，族人可能会选择迁徙到艾尔？”莫汉达尔问道。
“两者皆有。”沃拉尊回答道。
她的坦承让莫汉达尔十分诧异。他没料到沃拉尊会突然这么说。他沉默注视着这名年轻的奈拉齐姆。或许是因为灯光昏暗，沃拉尊又让他想起了拉莎加尔，她们母女俩长得可真像。
莫汉达尔想起了拉莎加尔的雕像与她的成就。等到莫汉达尔离世之后，奈拉齐姆族人们会如何缅怀他呢？他们会说自己只是过渡期的领袖，负责填补拉莎加尔到沃拉尊之间的空缺吗？拉莎加尔珠玉在前，沃拉尊崛起在后，在两者身影的遮蔽下，他是否会成为一名被轻易遗忘的领袖，从未留下过任何属于自己的成就？
撇开现实环境不谈，这些思绪还是让莫汉达尔感到精神振奋。个人主义与传承的理念深植于奈拉齐姆的********之中。而拥有集体意识的艾尔星灵不会烦恼这种事情，至少大部份不会。
莫汉达尔深知，如果他能成就改变全族的大事，关键就在沃拉尊身上。他无意控制沃拉尊的想法。无论沃拉尊想过怎样的人生，那都是她的抉择。他只能为她树立典范。
“你总是只看到我族与艾尔星灵之间的差异。”莫汉达尔说道。
“我们的确有所不同。”沃拉尊又说道，“所以我族独一无二。”
“话虽如此，但两族其实同源同质。所有星灵都拥有一项特点，那就是愿意冒险保护别人，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成就大我。那是艾尔星灵的特点吧。”沃拉尊回应道。
“那也是我们的传统。自从首批奈拉齐姆离开艾尔定居于此以来，传统从未改变。”
“他们当初并非自愿离开，而是被迫流放。”沃拉尊反驳。
“那是因为奈拉齐姆与众不同，所以艾尔星灵才会畏惧他们。尽管我族过去曾遭受过不公的待遇，你的母亲依然在卡拉信徒落难时接纳了他们。她知道如果我们背弃他们，我们就和当初背弃首批奈拉齐姆的那些星灵没有区别，所以她才会这么做。”
莫汉达尔勉力站直身体，费力缓缓迈步向前，倾身靠近沃拉尊说道：“我们必须比那些背弃奈拉齐姆的星灵做得更好。我们也可以比他们做得更好。”这位长老说道，“我们的文化顽强坚韧，即使在达拉姆政府的统治下也不会衰败。保存我族文化并不需要牺牲团结合一。如果你说服族人背弃黄金舰队，就等同于背叛了我族的骄傲与荣耀——也背弃了你极力捍卫的奈拉齐姆之道。”
沃拉尊不发一语，瞇起眼思索着莫汉达尔的话。
“我已是垂暮之年。”莫汉达尔接着说道，“我离世之后，你将成为人民的大族长。族人过去曾追随你的母亲，现在他们追随我，将来也会追随你。你的话语将会决定他们的命运。在捍卫族人与星灵团结之间，你必须要找到平衡。”
莫汉达尔举起满是皱纹的手，护手上的灵能通讯系统发出耀眼的闪光：“阿塔尼斯与赛兰迪斯很快就会折跃到城里了，我们必须继续前进。快走吧。如果泰拉斯真的不听劝，你准备出手制服他了吗？”
“他会听的。”沃拉尊坚持道。
然而莫汉达尔感觉到了她心中的不安及困惑。“KorshalaAdun”可不是随便就能说出口的话。他已经表达了牺牲的意愿，如果现在退缩放弃，就会被视为懦夫。
“来吧。”这位长老说着，在廊道上继续前进，“看看前方究竟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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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悄悄穿越要塞，潜入内部。偌大的廊道畅行无阻，引领他们迈向未知的命运。沃拉尊率先走进达拉姆政府的会议室，肌肉紧绷，全神戒备。她在门坎上戛然止步，因为会议室已遭人蓄意破坏，那副景象让她大为震惊。
要塞前厅与廊道大多平凡无奇，但主教会议运作政府的要塞核心内却大不相同。
近年来内部装饰改变良多，墙面饰有错综复杂的图案，悬挂着代表不同星灵部族的旗帜。会议室侧边的水晶屏幕播放着萨古拉斯卫星纪录的实时宇宙投影，浩瀚星海与星系一望无际。
而现在的会议室中则完全是另一幅光景。美丽的图案变得千疮百孔，水晶屏幕也被击碎。除了奈拉齐姆旗帜以外，原本色彩缤纷的其他旗帜全部都被撕下，以绣着二十七颗闪亮宝石的长旗取而代之——这种旗帜正是要塞外那幅巨型旗帜的缩小版本。
室内不只有泰拉斯一人，他身边还有四名奈拉齐姆叛党。他们都戴着刺蛇颅骨面具，遮住部份面貌。主教议会用大型金属板作为会议桌，而这五位叛党就聚在桌旁。桌上布置着微微发光的要塞立体投影，影像中正不断显示各种数据。显然泰拉斯与叛党已经控制了要塞内的所有保安设备。
当莫汉达尔走进来时，沃拉尊正在辨认其他几名奈拉齐姆叛党。纵使他们脸上戴着面具，她还是能看清一部分的样貌。她认出泰拉斯的叛党都是听过她演说的年轻战士，他们全都装备着配有曲光刀的护手，身穿紫袍。
五位叛党将目光从立体投影上移开，望向闯入会议室的两人。他们对沃拉尊或莫汉达尔并无其他反应，看似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我们早就看到你们打破力场。”泰拉斯指向立体投影，口气很冲且夹带着怒意，“你们这是在浪费时间，我和你们已经无话可说。如果你们的到来不是为了加入我们，那我只能认为你们是来妨碍我们的。”
“请你听我说。”沃拉尊恳求道。她知道说服泰拉斯的机会只有一次，“你是了解我的。你知道我正试着——”
“我确实了解您。”泰拉斯的话语中充满了冰冷的愤怒，如同奈拉齐姆的曲光刀一般。他的言语句句有如尖刺，扎进沃拉尊的内心。“这么多年来一直我生活在您的庇护之下，从您身上学习奈拉齐姆之道，在您的训练与教导中成年茁壮。可是我现在能够庇护自己了，而且发现您的庇护变得……如此空洞。”
“你这么做究竟能得到什么结果？你的牺牲只会引发我族与艾尔星灵的暴力冲突。”沃拉尊说话时察觉到了莫汉达尔的变化。他干瘪的身躯中散发出强烈的灵能，就像肌肉在起跳前会紧紧绷住，蓄势待发一样。
泰拉斯回应道：“我们要用这种方式去激励族人，让他们摆脱愚蠢的达拉姆政府和艾尔星灵的战斗。没错，双方势必会有暴力冲突。没错，艾尔星灵以及奈拉齐姆都会有人因此丧命。可是相较于进军艾尔，我族的这些伤亡根本不值一提。”
要塞立体投影上出现一个红点。那个红点飘在空中，发出微弱闪光。
“传感器侦测到上方出现折跃棱镜。”泰拉斯的一位追随者报告道，“是赛兰迪斯与她麾下的狂战士。他们正在扫描内廊。”
沃拉尊意识到现在已无暇争辩，她和莫汉达尔必须立即展开行动。尽管她非常希望能用道理来说服泰拉斯和其他叛党，但如今恐怕难以实现了。沃拉尊向莫汉达尔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她下定决心，准备发动攻击。
“你想对艾尔星灵动手的话，就得先过我们这关。”莫汉达尔说道。
叛党们谨慎地交换着眼色，只有泰拉斯毫不惊慌地摆出了备战姿势。他那绿色的眼睛紧盯着沃拉尊，目光中燃起冷酷而自居正义的怒火。
年轻人，记住我的话，你必须找到平衡……莫汉达尔的声音在沃拉尊心中轻轻响起，他的这番话只说给沃拉尊一人倾听。她与莫汉达尔四目相对，望见他悲喜交加的眼神。
然后莫汉达尔突然消失了。他原本的站立之处盘旋升起一团黑烟，只剩下拐杖向前倾倒。紧接着，就在一剎那间，这位长老出现在一位奈拉齐姆叛党的后方，一掌劈向这位战士截断的神经束，冲击处闪现虚空能量耀眼的绿光。这名年轻的奈拉齐姆还没有机会反抗，身体便已无法行动，瘫倒在地。
他没有死去，只是丧失意识罢了。莫汉达尔将虚空能量强行注入了敌人截断的神经束中，那是一种不取人性命的奈拉齐姆战斗技法。
泰拉斯与其余叛党发动护手中的曲光刀，发出嘶嘶声响。他们朝同伴倒地的方向使出回旋斩击，但莫汉达尔已再次藏匿于暗影之中。沃拉尊没想到他的动作如此灵活矫健。
趁着莫汉达尔引开对方注意力的时候，沃拉尊专心凝聚起物质之外的虚空能量。此时的她点燃了胸口深处的冷酷怒火，让力量传遍浑身筋骨。她毕生不断练习着如何提取能量，这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她用原始能量包覆全身，以这股能量隐隐形迹，向前高速一跃。
沃拉尊在离她最近的奈拉齐姆叛党面前再度现身。这名年轻战士的截断神经束旁点缀着小型异虫的骨骸饰品。沃拉尊起脚攻击，用后跟踢碎他的护手。战士的曲光刀先是发出劈啪声响，随即消失。沃拉尊转身面朝她的目标一掌劈下，击中他的神经束末梢，同时注入大量虚空能量，让这位战士颓然跪下，晕眩倒地。
就在沃拉尊瘫痪这名奈拉齐姆的期间，莫汉达尔又解决了两名叛党。如今他正扶着房间中央的会议桌，筋疲力尽、全身摇晃。
沃拉尊在会议室内寻找着泰拉斯。此时他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踪影。
一波攻击突然来袭。
沃拉尊扑向侧边闪避，可攻势却并未如期而至，至少并非向她扑来。
泰拉斯从盘旋的烟雾中再度现身。他身穿紫袍、配戴翠绿的宝石，身上的异虫骸骨发出清脆的声响。当他高速移动时，衣物与配饰全都变成模糊的疾影。泰拉斯以曲光刀向前突刺，破空划出一道翠绿的弧光，一刀贯穿莫汉达尔的背部，刀锋从胸口刺出。干净利落、致命一击。
泰拉斯向后翻身，再次隐去踪迹。莫汉达尔倒在会议桌上，身体穿过要塞的立体投影。他浑身战栗不止，力气正在逐渐流失。他死命抓住桌子，想要撑起自己。
“莫汉达尔！”沃拉尊冲上前来。她扔掉长杖，在长老倒下之前将他接住。她双膝跪地，将莫汉达尔抱在怀中。莫汉达尔流出的紫色血液浸透了他老旧的长袍。他紧紧盯着沃拉尊，双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他年迈变形的枯瘦手指轻拂着沃拉尊的脸颊。
“拉莎加尔大族长…我一直很思念您…”长老的声音虚弱而毫无生气，如同幽影一般。“您回来了…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
他就这样死在沃拉尊怀中。
她跪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抱着长老。他没死，他不会死的。
可莫汉达尔的确死了，沃拉尊心里很明白。
她怒不可遏，悲痛万分，两种情绪一拥而上，取代了原本的错愕。激烈的情感在周身流窜，让她不住颤抖。狂暴紊乱的虚空能量灵气围绕着她，发出微光与爆裂的声响。一条条触须般的翠绿幽光从她身上向周遭猛烈地抽动着。
“泰拉斯！”沃拉尊怒吼。
沃拉尊的右脸感受到一阵热能迎面袭来，激起她的战斗本能。她拿起长杖，推开莫汉达尔的尸体，向后翻滚闪避泰拉斯的攻击。泰拉斯的曲光刀扑了个空，砍进会议桌内。
“你已不再是我训练出来的战士！”沃拉尊发出灵能吶喊，那股力量让会议室疮痍遍布的墙面剧烈晃动。她将虚空能量注入长杖，发动前后两端的曲光刀。她在空中旋转着双刃光刀，测试手感。
“您以前曾告诉过我，如果在他人的庇护下生活太久，我们将永远迷失真正的自我，错失自己真正的力量。”泰拉斯闪躲至沃拉尊的右方，曲光刀依旧烧灼着护手边缘的空气。
“这就是你真正的自我？这就是你想为后人留下的传承？满手血腥？”沃拉尊紧跟着泰拉斯的动作，在室内如影随形，“杀人夺命？”
“我所选择的未来，能让奈拉齐姆们决定自己的命运。”泰拉斯答道，“我所选择的未来，能让我们昂首挺胸，不会身处故土却反而如同异乡陌客！”
要塞的立体投影中出现十三个红色光点，赛兰迪斯与狂战士已折跃到要塞上方的楼层。部队正向会议室前进，保安系统全程追踪着他们的行动。沃拉尊的目光扫过那些光点，然后又转头看向泰拉斯。
“你打算连我也杀了吗？”她质问道。
“如有必要，绝不留情。”泰拉斯回应道。“KorshalaAdun。”
“KorshalaAdun。”
两名战士同时遁入暗影，隐藏身形。
沃拉尊极力压抑着愤恨与怒气，因为这些情绪无助于克敌制胜。这是奈拉齐姆战士间的决斗，考验双方的意志与耐心。谁死谁生，一击决胜。
沃拉尊感应到左边有动静，于是扑向那隐形的敌人。她向前猛冲，推测对方已进入攻击范围，便瞬间解除暗影隐形，用力挥刀。
泰拉斯也同样发起了攻击，他对沃拉尊的动作早有预测。
可惜略逊一筹。
交兵一剎那间，泰拉斯的光刀烧穿沃拉尊外露的肩部，而沃拉尊的长杖光刀则贯穿了泰拉斯的胸膛。大量紫血从泰拉斯的伤口喷溅而出，洒满整张会议桌。年轻的战士颓然倒地。
沃拉尊忍住肩膀传来的刺痛，这并不算是重伤。她走到泰拉斯倒地之处，想要再补上一刀。然而，当她看到泰拉斯躺卧在地、濒临死亡的时候，盛怒随即消散。对沃拉尊来说，这名战士就像是自己的儿子。
困惑与失落感在沃拉尊的心中徘徊。她来到此地的本意，是为了保护奈拉齐姆族人、避免流血事件，结果却失败了。
“我这么做……是为了族人……”泰拉斯声音虚弱，宛若来自虚空的幽魂。
“我知道。”沃拉尊丢下长杖，跪在这位年轻战士的身旁。她握起泰拉斯的手，本以为对方会用力抽走，可是他非但没有抽手，反而紧握住沃拉尊。
“我要前往……永恒之夜了……”泰拉斯说道，“您要信守承诺……守护吾族文化……”
“我会的。”沃拉尊说道。在她的应承中，泰拉斯的双眼逐渐暗去，归于一片漆黑。“我会的……”
会议室外传来赛兰迪斯与狂战士武装部队沉重的脚步声。沃拉尊充耳未闻，她的心思全部专注在亡者身上。莫汉达尔躺在一边，而泰拉斯倒在另一边。这两名奈拉齐姆都是她真心关怀的旧识，都对他们都倾注过不同的感情。
前者为师，象征过往；后者为徒，代表未来。
而两人中间的沃拉尊，则被囚禁于过往与未来的夹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