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十三一觉直至午后,醒来时猛然惊喊:“画中仙子!”,只见手中湘妃扇仍在,只是扇面画的并不是昨夜相谈的画中仙,而是一剪粉梅傲雪独立,且有题诗曰:
“也看疯人写傻事,不觉泪痕为谁伤。(飨)$(cun)$(小)$(说)$(網)免费提供阅读”
题跋无,只一块红印“咏梅社主人”依稀可见,余下无异。
“好好的一把扇子,怎么写了这首烂诗?”罗十三从安乐椅上起身,将扇子仍回了梳妆台,本是想收拾收拾回京,可刚走到了门口,又觉得这扇子玄机大得很,昨晚的梦做得也邪乎,托梦的故事在老家那头也各有传闻,但都是怪诞离奇的,谁知是真与伪?
“画中仙会不会真有其人?”转身回去取了扇子存入怀中,自言道:“这扇子就当之絮送给我的,也当还了我的人情。日后呢,等回京遇见老货的女儿便可送给她作礼物,若真能博得芳心那也赚了,若得不来,那也无赔。”
罗十三觉得在驻马店耽搁了这么多天,官儿丢了不说,还气走了公主和进叔,到底是一点好处也没捞着,就连李之絮也不跟自己搭话,真白白浪费了诸多口舌。
怎么办呢。
回京吧。
回京娶老货的媳妇。
罗十三自觉本领无限,却不甘心一生局限于此,骂天骂地骂爹骂娘都无用处,穿越就是如此,找不到回去了路口。
回去了又会如何。
二十一世纪都无法立足生存的人,回到了一百多年前,他还无法立足。
那就是能力、头脑的问题了。
罗十三总觉得自己一生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何好运总不降临自己头上?
罗十三绞尽脑汁,突发奇想。
自己是恭亲王府的隐士,为何不好好利用这个身份呢?
回北京。
去大内,偷些古董出来卖。
这辈子也不想苦苦打工赚零钱了。
大内就是紫禁城。
电视剧中演,进皇宫需要腰牌的。******,那腰牌谁有啊?——恭亲王?
罗十三道:“黄胜那老小子兴许有。对,回北京去找他。”
但总得有个理由。
妈了个巴子的,我闲人一个,有什么理由能混进宫啊。
——这时,但听三声门响。
“谁?进来!”罗十三立时觉得自己还身在李之絮的闺房,为了私密,才不能让外人随意踏入,连忙便喊:“别别,你先别进来!”
可那乌木双掩门却朝内开了。
罗十三看时,却是李之絮走了进来。
李之絮手里捏了张纸条,不声不响地走到镜前,随手一仍,道:“我回了自己的房间,还须敲门请示不成?你算哪里人,赖在这里不走,害得我没处去。”
罗十三不知觉看看窗外,日已西照,方知将近未牌。
“你看我这个……这屋内兰花香般令人迷思,我竟昏睡过去,我……我这就出去。咦,老范呢?”
“你先甭找他,”李之絮拿眼神藐着那张纸条,变着声气儿道:“还望您日后多做些坏事,方能对得起自己。”
……
罗十三笑问:“您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懂。”
“官仓老鼠大如斗。寒窗苦读之时甚么为民造福的誓言都将烟消云散,甚么结发夫妻都将独守空房,因为是人都做不到寡欲,真正修身,又有几人。”李之絮的声气儿还是带有藐视感,只作一冷笑,并不将话说明,径回坐在床边一角,暗暗受气。
罗十三听了这话干笑三声,不明白呀。
李之絮便不再说话。
罗十三蒙乱,抄起那张纸条读道:“委任罗十三赴任光山县守。”彻底蒙乱,又念:“河南布政使司出状。”
李之絮道:“这回可承了你的心念,你可以肆意妄行了!”
李之絮之所以会出此言,还以为罗十三是肃顺安插下来“安抚”民怨的人选,虽然得罪了廖庆谟,但直属上司是肃顺,所以,这官儿必能当得。自己早料到有此,便私下侧问罗十三做官意愿,果然更不出所料,他以贪财为掩饰,掩饰肃顺交给他的使命目的,不留任何痕迹,却是个十足的老办手。
李之絮怕的就是肃顺再做诡计,伤害到爷爷。
家园被毁,自己早成了无根之叶,四海游荡。
罗十三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心计,径提着那页纸乐得撒欢,恨不得当下就来几个后空翻作庆,可怜自己虽有强壮的身体,却没有真正的武功。如此,内心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竟然委屈地哭了出来。
李之絮不知他是真情流露,所以并无在意,依旧玩弄着衣襟,无关风月。
罗十三本以为做官无望,已经打起了回京娶媳妇的念头,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心中暗暗立誓道:“恭王派我去查案,净是些得罪人的事儿,没好处!我倒不如和上下层关系搞好,处事圆滑,互惠互利方是正道。钱,赚足了,我管他是出恭王、还是茅房王,老子快活才是王。”
“瞧你这人,只是做官上位便能哭出来,”李之絮再补一句:“你出去,我这儿不欢迎纸泪人儿。”
罗十三抹干眼泪,破啼为笑道:“我这人生头一遭掉泪,竟教您给看见,太不合乎时宜,行,我出去,找你范叔喝一盅,把你爷再叫出来咱们喝儿喝儿彩。——得,我走嘞!”
李之絮看他出去,倒嘤嘤哭了。
心里总觉得这罗十三与自己谈话中带有利益追逐感,总是想套取自己什么似的,毫不走心。自己最不喜欢这种人!
他若真是肃顺派来专门灭口的……
自己对他太过放纵!怎会让他在自己的房间待如此之久。
“也看疯人写傻事,不觉泪痕为谁伤。”李之絮兀自叨念。
这是自己襁褓之时身上唯一写字的信物——杏黄绶带。
因为自己是来历不明的。
可这句诗根本代表不了什么、亦说明不出什么。
迷迷茫茫。
空空落落。
就像自己来到这个世间,却不知为何而来,为何而去;为了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以什么方式去离开它。
百年后,自己以什么方式被人记起,以什么词汇来被人定义……甚或湮灭的干干净净。
回忆起那柄湘妃竹扇来,上有自己最喜爱的江梅图案,傲骨嶙峋。有自己最喜欢的洁净背底:独占千山雪。
甚么功名利益,都无它珍贵。
眼下盛暑难耐,便要拿来纳凉,可那梳妆镜下,却无此物。
“奇怪,我的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