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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失而复得的狂喜涌上艳丽的桃花双眸。
已经记起來了,早就记起來了。仿佛突然被幸福淹沒的孩子,她张开双臂,振翅的飞蛾一般从上飞扑而下。
耳边风声乖厉,刮得发丝疯狂纠缠。
回來了、回來了。我的丈夫。
我……回來了。
仿佛这二十年的时光都凝聚在了这一刻,等待着再度的重逢。
呼啸的风中,她抬起头,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下头同样望着她的人。脚尖落在地上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
仿佛所有人都已消失,天地间只剩下她与他。那一刻,她只是梨江画,那个凤冠霞帔下嫁于他的江山郡主。
梨江画。
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扑进他的怀里,只知道他的心跳清晰无比的传入自己的身体。那么熟悉。
“未央……”
一瞬间,那个被遗忘了将近二十年,随着记忆的恢复才逐渐记起來的名字,一直耿饶在心头久久不敢开口的名字,就这么被喊了出來。
未央、未央……
未央。
只要重复唤着这个名字,似乎所有错过的时光和遭受的伤害就都统统不见,统统消弭于无形。
幸福和感动迅速的的抽枝发芽,在心底长成一个参天大树。甜美的汁液顺着四肢百骸,潮水般涌动。
像是沉浸在不敢置信的狂喜中,僵硬的人终于回过神來,温柔且有力的抱住了她。唇间的呢喃轻软似情人耳语……
“江儿……”
是的。是的。
江画拼命点头。
是江儿。他的江儿,终于回來了。
泪珠从两人相贴的脸上滚落,将雪白面纱洇湿,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两人十指相扣,相视微笑,然后同时看向讨伐的人群。那一笑的含义是……放心,有我。
放心,有我。
他们并不是孤军奋战,并不孤单。即便是与天下人为敌。
看戏的人也终于都缓过了神來,看向两人的眼神有疑惑,有惊艳,但更多的还是鄙夷和愤恨。
“……果真是混女人圈的锦蝶宫主,连被人讨诛都有女人跟你一块儿。不过这也不能改变什么,泠玥不出來,那么这笔债就要从你身上讨回來。”
两人相扣的手心有温热的湿濡感。不知是谁的细汗。
“咳咳……呕。”一大口血毫无预兆的就从未央惨白的唇中吐了出來,颀长的身体如折翼的蝶往下坠落。
衣袖上碧蝶振翅欲飞,似哭似泣。
甚至还來不及思考,江画侧身一把抱住他的肩膀,一手搂着他,一手恐慌的摸他唇上的血。“怎么……怎么会这样。别、别,不要……”
失而复得的幸福仿佛刹那间被冷水浇了个通透。
难道,这样幸福的时光,只是昙花一现。终究还会失去。江画浑身冰凉,伸手去摸他脸上的血,却怎么都擦不干净,甚至越擦越多。
殷红液体粘在白玉的手掌上,触目惊心。
“别哭……”未央抬起手,轻轻握住她沾血的手腕,心疼的注视着她。
江画摸摸自己的脸,自己又哭了么。真实的,都四十多的人了,竟然这么频繁的流泪,还以为自己早就刀枪不入心坚如石了,倒是越活越不如了,这么敏感。
可是……她摇摇头,可是,心里还是疼啊。
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注定还要再一次失去。再尝一次那剜心蚀骨的剧痛。
悲伤蔓上艳丽的眸子,她绝望的几乎喘不过气來。
仿佛从她眼中读出了脆弱和恐慌,他靠在她肩上虚弱的笑了笑,眼神宠溺一如二十年前在平乐镇桥头河畔。
“不是,不是红颜枯骨。只是普通的迷毒而已,有解药的,别担心……乖乖地,先解决这里的问題,否则,你的小男宠可能就有危险了。不管他在哪儿,做了什么,都要先保住他。泠玥,可是你的心头肉吧。”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未央伏在她的肩上微微的喘息。
想令他放心的,江画偏头凑在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知道玥儿在哪儿,他被我藏起來了。放心……”
“恩。”
不动声色的给未央输了些真气,江画扶着他在塔楼前的石阶上靠墙坐下,抬头时看见他眼中的担忧,她故作轻松的笑笑:“我可是能搅的朝廷天翻地覆的江山郡主,别担心,我可以的。”
俯身在他脸侧亲了一下,轻声:“等我会儿,解决了这件事,我再跟你一起好好说说话,说说这些年我见到的人和事。”
“……好。”
未央靠着墙,疲惫的阖上眼。
他的江儿,可是遍寻整个皇朝最强大、最聪慧的江山郡主。
江画站起身來,视线扫过仍旧温润微笑的站在一旁的灵玉。灵玉眼眸中比先前多了一丝不一样的笑意:“繁华。”
“九重塔的规矩不可破,灵玉,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淡淡的留下一句话,江画不再看他,径直走到或满含愤怒仇恨、或悲愤不平的诸大掌门面前,站定,负手而立。
举手投足,高贵、优雅、惊艳至不可亵渎。
在众人的目光下,江画缓缓抬起手,细长的手指抚过脸侧,摘下了遮脸的面纱。那一瞬间,人群中忽然发出了阵阵抽气声。
时隔二十年,尚有不少识得这张脸的人存在。四十年前名动天下的九重塔至尊,梨逍尘。
“梨逍尘。”
不知是谁喊出了她的名字,刹那间人群就骚动了起來,外头的弟子不晓得里头的状况,拼了命的往里冲,两头的人撞到一起,便是刀剑相向,鲜血喷涌。
场面乱成一团。
感受到身后微弱的动静,江画心中苦涩的笑了一声。虽然我还是你的江儿,但这张脸,已经在楚洛仙的刻意阴谋下,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也不对,不是另一个人的模样。未央,你知道么。我不仅是梨江画,不仅是江山郡主,还是梨逍尘。或许,世上根本就沒有什么梨江画,一直都只有一个灵魂,都只是梨逍尘。
梨逍尘曾爱上丰玄,但你绝对不是丰玄的替身,也不是为了弥补对雪若风的愧疚。你就是你,是梨逍尘在第二次的生命中,唯一的、深爱的人。
所以,不要怀疑,不要难过。我还是我,是梨逍尘,也是你的江儿。
定了定神,江画直起身,视线缓缓扫过最中央的人群,一个一个,都仔细的打量个通透。这些人,皆是武林门派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是各派的掌门或是门主。
很好,大家都在。
“泠玥少护法,九重塔不会将他交出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
激愤的群众怔愣片刻,都觉得自己听错了。这话,从一向不拘礼法的锦蝶宫主说出來沒什么,但从在江湖中几乎已经被神话了的梨逍尘嘴里说出來,就不一样了。
大家大眼瞪小眼的,大概都是被梨逍尘这蛮不讲理到极点的厚脸皮给弄懵了。
“敢问诸位英雄豪杰,你们在武林上扬名立万的时候,多大。”江画淡淡的看着眼前这一个个或须染白霜或纹络沧桑的掌门人,道:“十五岁,泠玥今年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各位都是威望一方的英雄,家中自然也有儿女孩童,当他们犯下错误的时候,诸位英雄也是这样喊打喊杀的么。”
将几乎掀起武林浩劫的滔天罪业描述成不甚可微的错误,这步棋,江画走的甚妙。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甚至还若有所思的咀嚼起这番话來。
却不过片刻,里头有人冷笑了一声:“说起來简单,难不成是个孩子就能随便杀人。尊……你这番言论,实在难以服众。泠玥罪大恶极,我们不服。”
当年梨逍尘以九重塔至尊的身份威震江湖,即便时隔多年,那人称呼她的时候“尊上”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想起先进的尊上灵玉就在旁边,直呼旁人为尊乃是大不敬,这才堪堪改了口。
一言既出,就有人开始应和。
“对,我们不服。”
江画扫视了一眼人群,最终定在最先开口的那人身上,冷锐的目光射的人一个激灵,即便是阅历丰富的江湖老人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公孙掌门,你儿子今年二十有一,三年前他曾在杭州湖畔诱奸一名弱质少女,诱奸不成致少女投湖而亡。”
视线转向旁边一人。“林庄主,贵庄三公子因赌债遭人讨要,带人对着玲珑坊的庄家大打出手,三公子少年才俊功夫也好,最后玲珑坊三十六口,死八人,残十六,重伤一十有二。”
“独孤大侠,您的表弟前天在天荫道狩猎误将箭矢射入一名驻山将士的脏腑,将人抛尸荒野,最后还是我九重塔的弟子发现,并将人入土为安。说起來,若非那将士孤零一人,这事儿独孤大侠怕是要挑起江湖和朝廷的纷争了,”
“佟女侠……”
所有人面色大变,“够了,别说了。”
江画看了一眼那面如土色的中年女子,微微一笑:“好,那便不说了,”
然后环顾着周遭脸色因她这番话变得青红白紫的人,道:“我这番话并非是要揭了诸位的短处,让诸位以后抬不起头來,只是想告诉大家,无论我们中的谁,都是人不是神,是人则孰能无过,公孙公子、林小少主还有那些别的什么人,他们也都是未足二十的少年,既然诸位能包容他们,为何就不能给泠玥那孩子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