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范府,用过晚饭后,聚在前堂喝茶。范老爷道:“昭儿,六、七月长江水涨,沿岸一些农户受灾,江阴已经出现难民。范家建好粥厂,为难民施粥,目前缺一主事的,就交给你了。如果遇到什么难事,要和许叔商量,不要自作主张。”范昭道:“如果难民都往江阴跑,被朝廷定个聚众滋事的罪名,就麻烦了。”范老爷点点头,道:“昭儿能想到这节,已经成熟了。现在好人难做,得预防小人作梗。我已经吩咐各地范家商户,施粥救济灾民,谨防灾民流入江阴。”范昭想了想,又道:“另外,粥厂尤其要注意卫生,预防疾病流行。”范老爷点头道:“嗯,昭儿想得周全,这事要请周大夫帮忙了。”
许叔笑道:“老爷,少爷成材了,范家之福啊。”范老爷爽朗一笑,道:“全赖儿媳相夫有方,老夫可以放心了。”陈慧殊秀面飞红,不吭声。范昭问:“父亲,范家也算是大户,怎么屋里下人这么少?不防盗贼上门吗?”范老爷道:“你娘亲过世后,我就遣散下人,只留了厨娘等几个婆子,还有张仁和李义。你娘的贴身丫头芳苓,自愿为夫人守灵,去了幽园。所以,家中佣人不多。这段时间张仁跟你,李义随我。要是觉得人手不够,许管家挑挑合适的人,买进范府。”范昭一听买卖下人,觉得不妥,说:“就现在府上的人够了。若是娘子觉得没人服侍,去娘家要原来的小丫头红儿和月香好了。”陈慧殊道:“我觉得这样很好,不必再增添人手了。”
一莲师太从内堂出来,道:“范施主,梅儿体内毒素基本解除,身子尚弱,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范老爷道:“梅儿的事注意保密,待梅儿痊愈,就送她返回家乡。这段时间辛苦师太了。”范昭心想:周大夫医术果然高明,粥厂防疫的事要多请教他,顺便我再学上几手。一莲师太看到陈慧殊,一脸惊讶,拉起陈慧殊,上上下下看个不停。范老爷道:“儿媳,一莲师太来自南海,修行高深,我欲建一观音庵赠与师太。”陈慧殊向一莲师太道一万福。
范昭忽然想起,阎王说陈慧殊与佛门有缘,接引她的人已经到了范府,莫非就是这个一莲师太?!范昭心中一急,上前抓住陈慧殊的手臂,将陈慧殊拉在自己身侧,横眉冷对一莲师太。陈慧殊神情尴尬,不知所措。一莲师太目光炯炯看了看范昭,又瞧了瞧陈慧殊,轻诵一声佛号。范老爷轻咳一声,道:“昭儿不得无礼。”范昭省悟,松开抓住陈慧殊的手。一莲师太轻叹道:“水流有意,花落无情,范小施主不可违背了上天好意,白白来到大清一场。”范昭闻言,胸如重击,一下坐在椅子上。范老爷不解,问:“师太语含玄机,可否明示。”一莲师太抬头看月,一手指,道:“范施主,请问你看到了什么。”范老爷答道:“得指忘月的故事我是知道的,莫非师太是指引我望月。”一莲师太道:“非得指忘月,也非得月忘指,人间之事,如幻泡影,皆由心生,人心不同,是故五感不一。”
众人只觉一莲师太禅语玄奥,难究其意。陈慧殊忽道:“师太所言,是说既非风动,亦非幡动,乃心动耳。对否?”一莲师太低诵佛号,道:“风亦动,幡亦动,尔心亦动。此为一相,相由尔心生也。”陈慧殊问道:“相由心生,怎破世间虚相,得世外本相?”一莲师太面露慈祥,合十道:“善哉,女施主,若乌云遮月,则月不见耶?女施主慧骨深厚,与我佛有缘。”范昭忍不住,大声道:“虚相本相皆幻相,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人生苦短,当争朝夕。”一莲师太道:“范小施主言之有理。六道轮回,善恶因果,如影相随。超脱红尘,跳出三界,得金刚不坏之身,佛性长存,极乐长在。善哉善哉善善哉。”一莲师太低诵佛号,走进内堂。
范昭愣住。陈慧殊低眉思索,若有所悟。
范昭心情坏极,一个晚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至鸡鸣五更,才晕晕睡去。
范昭醒来,天色已经大亮,见秋儿立在床前,似笑非笑。范昭问道:“你不侍候小姐,来我这做什么?”秋儿答道:“小姐梳洗完毕,使我来服侍少爷。”范昭一伸懒腰,道:“没你服侍还真不习惯了。呆会叫张仁去陈府,把红儿和月香要来,着这两个小丫头侍候你家小姐。秋儿,我们继续学诗。”秋儿道:“少爷,刚才许叔说了,上午少爷好好休息,下午要去查看粥厂了。”范昭想起施粥的事,忙坐起身来,道:“这是大事,可不能耽误了。”秋儿帮范昭梳洗完毕,吃过早点。范昭道:“秋儿,瞧瞧你家小姐去。”
陈慧殊捧着《三张弈谱》,坐在窗前细看。范昭问:“娘子不摆棋,就可以打谱吗?”陈慧殊“嗯”了一声。范昭忽然想到,如果能在十三番棋中胜了陈慧殊,陈慧殊再无推托之辞,就可以梦圆鸳鸯蝴蝶了;如果输了,那就顺天意而行。范昭拿定主意,在心里默默祈求月老:“看在我对陈慧殊痴心一片,苦苦等了273年的份上,就把这脚上的红绳系上一次吧。”秋儿忽然笑道:“小姐,你看少爷痴痴看着你,目光灼灼似贼。”
陈慧殊抬头一看范昭,两人目光相接,陈慧殊莞尔一笑。范昭大喜,以为吉兆,心道:“难道我的痴心真得感动了上天?感动了月老?”范昭一摇折扇,道:“娘子,什么时候开始咱们的十三番棋?”陈慧殊答道:“听凭少爷安排。”范昭道:“等我忙完施粥的事,就一心一意和娘子下十三番棋。”陈慧殊点点头。范昭自忖番棋必胜,心事愉快起来,跷着二郎腿,哼起王菲的歌曲《因为爱情》。秋儿问:“少爷,你哼的什么曲儿?”范昭心想:可不能告诉你。陈慧殊瞟了一眼范昭,道:“秋儿,你少爷的古怪想法多着呢,你要顺了少爷的性子,当心自个也古怪起来。”秋儿一咋舌,道:“小姐怎么说起婢子来?少爷做的诗,画的画,还有写的字,可是越来越好了。”范昭道:“如果能与娘子谈谈情,共谱心曲,我就没白白来这一趟。”
陈慧殊看了一眼瑶琴,道:“上次琴弦断了,少爷几时使人修好的?”范昭笑道:“再续情弦是我心中大愿。琴弦断了,是在说,范昭乃陈慧殊的知音也。”陈慧殊呸了一口。秋儿问:“少爷,昨晚一莲师太的话好难懂,什么‘指’啊‘月’的,‘相’啊‘心’的,还说少爷‘不可违背了上天好意,白白来到大清一场’,真让人莫名其妙。”范昭一收纸扇,道:“这个一莲师太确实有几分道行,难怪父亲敬重她。想我范昭,和你家小姐姻缘天定,虽然好事多磨,料想绝不会白白相逢一场。”陈慧殊道:“一莲师太是得了道的比丘尼,不可轻慢了。”范昭记起梅儿,道:“娘子说的是,我这就去向师太学习佛法。”
范昭去了后堂南院,见梅儿的子屋门开着,走了进去。梅儿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近,睁眼见是范昭,忙坐起身,一脸惊惧愤恨之色。范昭心想:那晚把梅儿吓坏了,虽然是我前身喝了回春酒做出的荒唐事,也得陪罪。于是向梅儿揖礼,说:“姑娘,家兄一时糊涂,冒犯姑娘,小生替家兄向姑娘陪礼了。”梅儿不作声,脸上惊惧愤恨之色缓了下来,多了一丝疑惑。范昭心生一计,道:“家父已经重重责罚家兄,将家兄关禁起来,面壁思过。待姑娘养好身体,即送姑娘返回家乡。”梅儿问:“真是你哥哥?”范昭未及答言,一莲师太走了进来,道:“施主来此何故?”范昭心想自己落水的事不便问梅儿,便道:“师太昨晚说小生不可违背了上天好意,白白来到大清一场’,小生不解其意,特地来向师太请教。”一莲师太道:“‘有求皆苦,无求乃乐。’施主皮囊之中,欲念如炽,苦不知苦。若能断绝尘念,求而无求,无求而求,无欲无求,释怀豁达,则怡然其乐。是曰:人身难得,佛法难闻,中土难生。三者皆具,不枉人生于世。”
范昭见一莲师太不知他穿越之事,放下心来,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天地造人与万物,各有归宿,岂能都如师太所言,断欲无为,则天道何在,世道何存?”师太叹息道:“达摩祖师有云:‘世人长迷,处处贪著,名之为求。智者悟真,理将俗反,安心无为,形随运转,万有斯空,无所愿乐。功德黑暗,常相随逐,三界久居,犹如火宅,有身皆苦,谁得而安?了达此处,故于诸有,息想无求。’请问施主,世上有几人能懂?‘逢苦不忧,识达故也。’又有几人能行?”范昭问:“师太证得罗汉果位了吗?”一莲师太不答,反问:“昨晚贫尼以手指指月,请问施主看到什么?”范昭一时语塞。一莲师太道:“善哉。施主眉宇间有一团清气,乃是得天独厚之人,万万不可只见手指,不见手指指引的方向呀。”
梅儿转动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
“只见手指,不见指引。”范昭离开南院,反复思量,只觉禅机玄奥。中午用过饭后,范昭和许叔去了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