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众人散去,议论纷纷。红儿掩着面,哭着跑回舱内。范昭忙追进去。红儿爬在合欢床上,抱在枕头细声哭泣。范昭连叫几声“红儿“,红儿不应。范昭便默不作声坐着。红儿哭够了,道:“你在这干嘛,去惜红院找你的姑娘去。”范昭长叹一声,道:“别人误会我也就罢了,你误会我,真的是令我心如刀绞啊。”红儿侧脸瞧了一眼范昭,道:“我才不信呢。”范昭俯下身子,轻声道:“你回想小嫣所言,阿秀给我擦面,被我推倒在地,这不正好证明我的清白吗?”红儿一听有道理,顿时破涕为笑,细声道:“是红儿不好,误会相公了。相公莫怪。”范昭嘴唇贴在红儿耳边,小声说:“哪能轻饶了你。”红儿嗯了一声,一脸羞红。舒寿在外面喊道:“兄弟,嫂子不哭了,想是不怪兄弟了。你出来,咱们哥俩合计合计,那个阿秀的事情怎么了啊?”范昭走出来,道:“哥哥,小嫣来得有些蹊跷,按常理,小嫣是不会如此吵闹的,多半是受了别人的指使。”舒寿一拍桌子,喝道:“我也觉得不对。哪个王八蛋这么大胆,敢和咱们兄弟作对?舒爷非剥了他的皮。”范昭沉思一下,道:“眼下当静观其变。走,哥哥,咱们去惜红院。”小嫣一闹,舒寿欲望全无;范昭一说,舒寿又生了绮念,笑道:“好,索性去问个明白,舒爷最恨背后使诈的人。”
范昭和舒寿进入惜红院,路过赵沁芳房门,听见里面有人骂道:“贱货,本将军已经给了温妈妈两千两银子的过夜费,你却推三阻四,不识好歹。唱什么曲,抚什么琴,装什么清高,本将军一点不希罕。”啪的一声,那将军把一只茶杯摔在地上。赵沁芳细声道:“将军,确实是奴家身子不便留客,恐污了将军。”舒寿一皱眉,道:“是富锐,这么大火气。”富锐冷笑道:“你的心思,莫以为本将军不知。你喜欢云野,是吧?可惜你落花有意,云野流水无情。三个月前,你眼巴巴的看着云野,云野却叫你陪侍本将军。本将军中意你,要为你赎身,你却不愿意,宁可在这里做婊子。我呸!”赵沁芳软声道:“满汉不能通婚,奴家不敢误了将军。”富锐狞笑一声,道:“什么通婚?呸!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本将军在外面养个婊子,谁敢说什么?你说你身子不便,我倒要瞧个清楚,若是欺瞒本将军,休怪本将军无情。”富锐伸手一抓,将赵沁芳左衣袖的一块丝绸撕了下来。舒寿听得裂帛之声,兴奋得直搓手,连声道:“妙,妙啊。”
贴身丫头小琴冲上来,拦在赵沁芳前面,道:“将军不可。我家姑娘的客人都是广州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此事传扬出去,有损将军名声。”富锐一把推开小琴,喝道:“滚开!我爷爷是一品大将军,我是五品将军,我姐夫是两广总督,谁敢不给我面子?!”说罢,伸手又将赵沁芳一片衣袖撕了下来。范昭忍不住,冲了进去,喝道:“住手!”富锐道:“你是谁?胆敢管本将军的闲事,滚!”舒寿走进来,笑道:“富锐,这是江阴孝廉公范昭,我的兄弟。”富锐认识舒寿,神色一冷,道:“哦,原来你就是近日传的沸沸扬扬的花花公子范昭啊,长了张小白脸。你也是这婊子的情人?”范昭一拱手,道:“将军,小生有些事情想问赵姑娘,不知将军能否行个方便?”富锐冷哼一声,道:“你在外面候着,等本将军办完事,你再来问。”舒寿上前一把抓住富锐的胳膊,笑道:“老弟,这是什么话?咱们是来寻乐子的,图个开心,姑娘们哭哭啼啼,一点兴致都没有了。听说留芳院的小水仙是今年广州府的花魁,咱们去找小水仙玩乐。”富锐道:“我昨晚就住在小水仙那里。今天中午听说范昭娶了这个婊子,就匆匆忙忙过来瞧个究竟,原来不是。”舒寿笑道:“传言有误,范兄弟娶的是黎老四的女儿。”富锐冷冷道:“我知道了。英夷弗塞缪尔原本答应我,逼黎老四破产,我就可以收黎老四的女儿做外妾。却没想到范昭耍花招,让弗塞缪尔免除了放给黎老四的高利贷。黎老四将女儿嫁给了范昭,被范昭白白捡了个便宜。”范昭吓一跳,没想到富锐如此算计黎老四!
舒寿听出富锐话中有话,哈哈一笑,拍拍富锐的肩头,道:“老弟,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强扭的瓜不甜,艳福是讲缘份的。好了,范兄弟有话要对赵姑娘说,天大的事。老弟,咱们去找小水仙,让小水仙给老弟消消气。哥哥我还没有见过新花魁小水仙呢。”富锐不肯走,舒寿硬拖着富锐出了门。
赵沁芳上前对范昭敛幅一礼,道:“多谢范公子相救。”范昭道:“赵姑娘请起,换件衣衫吧。”赵沁芳洗去铅华,换了一身素衣出来。范昭正在品茶,赞道:“姑娘一身素装,胜过红粉无数。”赵沁芳俏脸一热,微笑道:“妾身不碍范公子的青眼就好了。请问范公子此来,所谓何事?”范昭放下茶杯,道:“我本来有三件事不明,现在已经解开一件,还有两件,想请赵姑娘赐教。”赵沁芳道:“范公子客气。且容奴家猜一猜,范公子的三件难事是什么?”范昭来了兴趣,笑道:“姑娘善知人意,我洗耳恭听。”
赵沁芳微微一笑,道:“第一件事,范公子想必已经知道是富锐将军差遣小嫣上门滋事的。”范昭点点头,道:“富锐到你这,才确定我娶的是黎老四的女儿。嫉恨之下,又听见温妈妈打骂阿秀姑娘,便指使小嫣上门羞辱于我。”赵沁芳眼珠一转,笑道:“范公子猜的一点不错。”范昭问:“那第二件事呢?”赵沁芳道:“范公子是信人,答应小嫣要给阿秀一个交待,这就是第二件事。”范昭叹道:“难怪外面的人传说赵姑娘蕙质兰心!我来,确实是想给阿秀姑娘一个交待。还请赵姑娘指点。”赵沁芳微微一叹,道:“做我们这一行的,看着光鲜,实则低贱。阿秀毁了容,接不了贵客,挨打挨骂少不了的。范公子若是可怜阿秀,或为其赎身,或替她交付三个月的月银,就算是尽心了。”范昭问:“阿秀三个月的月银是多少?”赵沁芳道:“每月阿秀上交给妈妈的月银是三千两,三个月最少就是九千两。”范昭知道象阿秀这样的姑娘身价贵,并不感到意外,但是想到黎远芳才卖了一万两银子,未免觉得这个行情太滑稽。
赵沁芳见范昭沉吟不语,以为范昭银子发愁,遂道:“妾身平时积攒了些银子,范公子不嫌弃,妾身愿意送给范公子,以报范公子相救之恩。”范昭摇摇头,道:“我不缺银子。再说了,赵姑娘的银子,都是辛苦钱,来之不易,小生再不才,也不能取之。”赵沁芳眼睛闪过一丝敬佩,道:“范公子肯担起这个责任,妾身佩服。冤有头,债有主。说起来,阿秀跌破脸面,也不能完全怪在范公子身上,阿秀也是有部分责任的。”范昭脑海灵光一闪,道:“冤有头,债有主。姑娘提醒小生了。”说完,便闭目不语。赵沁芳以为范昭闭目思良策,不再说话。其实,范昭此时正和九觉道长讨价还价。
“捉拿小妖狐本是道长的责任,道长却推到我的身上,教我使用宇宙能量,误伤了阿秀姑娘,道长一声不吭,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贫道就知道,你会赖上贫道的。贫道很奇怪,你为什么不尝试用《一元复始》法,恢复阿秀的容颜?”
“我不想再看见阿秀,尤其是她那张狐媚脸,如何能为她针炙?再说了,我针炙好了阿秀,传扬出去,恐怕会招惹更多的麻烦。”
“小妖狐附体了,阿秀就狐媚了。现在的阿秀,很想做个普通人呢。”
“道长是要我为阿秀赎身了?这一大笔银子,从哪里来?就算有,这样花出去,我家里的大小老婆肯放过我?还有我那个爹!”
“嗯,这是个问题。红尘中人就是麻烦,还是做世外人清静。”
“道长系了这个铃铛,还得道长自己解开。道长怕是清静不了了。”
“无语。待贫道采集些仙花做成药膏,抹上一点,保证阿秀的脸不但恢复如初,而且更胜从前。”
“难得道长多仙药。道长多做些,我给我的大小老婆也抹抹。”
“休想。凡人用了仙膏,会折福的。德不相配。今晚,贫道就卖给你。走也。”
范昭睁开眼睛,笑道:“有办法了。明儿,我亲自医好阿秀姑娘脸上的伤。”赵沁芳问:“什么办法?”范昭一本正经道:“不可说。赵姑娘,请说第三件事。”赵沁芳凝视范昭一会,缓缓道:“第三件事,范公子想见方世玉。”赵沁芳能猜中第三件事,范昭惊讶起来。赵沁芳轻声道:“我还能猜出,范公子娶的不是黎小姐,而是一个受宠丫头填房。”范昭更是惊讶,问道:“姑娘如何知道?”赵沁芳道:“刚才范公子说:‘富锐到你这,才确定我娶的是黎老四的女儿。’倘若范公子真娶了黎老四的女儿,不会直呼黎老四的名字。”范昭震惊赵沁芳的观察与推理,不禁仔细打量赵沁芳,忽然感觉赵沁芳就是一个谜。
赵沁芳掠了掠秀发,嫣然一笑,道:“范公子愿意听听小女子的故事吗?”范昭点点头。赵沁芳小饮一口茶,缓缓道:“我出生在肇庆一户书香门第,父亲误交损友,吸食大烟成瘾,家道败落下来。此后,原本文雅有礼的我爹,象是换了个人似的,整日里思想着牙片。在我七岁那年,家徒四壁,父亲为了满足烟瘾,将我娘卖进了妓院,我娘当晚就悬了梁。”赵沁芳语带哽咽,抬手拭去眼泪,接着道:“我爹却视而不见,大量吸食牙片,当晚也去了。我踩着椅子将我娘抱下来,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妓院来人,见我娘死了,就抓我去抵债。妈妈说,如果我听话,她就葬了我爹娘。我被逼无奈,只得听妈妈的话。”
范昭听到这,脱口问道:“赵姑娘,你的亲戚呢?他们怎么不帮帮你?”赵沁芳凄凉一笑,道:“我爹娘死后,亲戚是最早进门的,我家的宅子卖了,也不够偿还我爹欠他们的钱。不过,这些年,连本带利,我将我爹欠下的借债都还清了。”范昭无语,虽然觉得赵沁芳赚钱的方式不光彩,但是,赵沁芳勇于还清父债,还是令范昭心生敬意。
赵沁芳道:“我痛恨牙片,更痛恨走私贩卖牙片的商人。可是,我不得不向牙片贩子卖笑,我心中的痛,也只有我自己知道。”范昭听到此,不禁心酸。“在我色艺初成时,便被妈妈高价卖到惜红院。在温妈妈的栽培下,我在十三行里也有了名气,连续三年被选为广州的花魁。”赵沁芳停一会,继续道:“十三行里几个贩卖牙片的老板,因为竞争的缘故,纷纷利用我打听有关牙片的消息。我知道他们所有的牙片交易。可是,我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们私下完成一笔又一笔牙片交易后,在这里大把洒钱作乐。后来,我认识了洪门中人,知道洪门的英雄好汉正在私查十三行和洋夷的牙片交易,我自愿做他们的线人,并把我多年的积蓄都捐赠给洪门。”
范昭大惊,没想到赵沁芳会对自己说出这样巨大的私人隐秘。难道赵沁芳特别信任自己?范昭不敢深入想。赵沁芳不再说话,端茶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