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八的晚上,梓慕打电话来邀凌菲去家里玩,他没有说是谁的意思,但凌菲想必定是他的母亲桂珍的想法了。因早有准备,所以倒也不很慌张,茯苓描述中的林太太是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见到不满意的事开口即骂,骂完了隔几天就忘了。
话虽如此,凌菲还是细心记下了林府上的禁忌,比如林太太对餐桌上的礼仪很讲究,林家的主子是从不吃面条的,因为林太太觉得“吸溜吸溜”的吃声难听,林家吃的馒头也如葡萄般大小,一口含一个,不露齿又文雅。还有,林家最常见的主食是从南方运来的大米,米粒吃净后才能喝汤,不然林太太要发怒的。
“米粒吃净后才能喝汤,那不是家里有人去世后才讲究的做法?”凌菲重复着茯苓的话,问她道。
茯苓不假思索的甩出一句,“可不是嘛,林家的佣人们都这么说,他们说是因为林太太心里有鬼。”
“林太太心里有什么鬼,你不要瞎嚼舌头。”凌菲皱起眉头,她自己是在风言风语中长大的,所以她从不八卦别人的事。
“小姐,我真没瞎说”,茯苓俯身铺着床,心思和她纤细的身体一样纯净。
“那你听到什么了?”凌菲问道。
“林太太不是林先生的原配,在林太太之前,林先生还娶过一房太太,据说还住在林府里,但没有人见过她什么样,有人说她疯了,也有人说她已经死了。”茯苓小声的说着,声音小的像蚊子哼。
“知道了。”凌菲坐在梳妆台前,拿起木梳梳头发,令她畏惧的林府此刻在她心里增添了一分阴森感。
隔日,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小七开车送凌菲和茯苓去林府。凌菲老远看见梓慕站在路口等他们,他穿着西装,西装外套了件皮大衣,他的身上极少出现西装,上一次凌菲见他如此穿着,还是去年平安夜的舞会上。那时凌菲无心打量他,今天细细看,他的外表比平常成熟了些,双手插在裤兜里,说不出的迷人。
梓慕将凌菲扶下车,一直朝她疼爱的笑,她的气色红润,穿着不张扬的羊毛裙和大衣,烫了发尾,刘海用一只咖啡色的绒布发夹别到一边,眼神在梓慕脸上不好意思的扑闪。梓慕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新发型很好看。”
茯苓从车上跳下来,红锻兔毛边夹袄配着绿绸裤子,脖子上一串晶亮的珠链,两根大辫子上扎着宽边蕾丝带,人靠衣装一点都不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林家的小姐呢。
茯苓机灵的说:“少爷,小姐,我去找妙儿她们说会话,你们聊。”妙儿是林府的佣人,茯苓准是显摆去了,凌菲也由着她了。
“喂,还看那,人都走远啦。”凌菲调皮的林梓慕撒娇道。
梓慕不说话,拉着她的手从一个偏门走了进去,进去便是一个花园,种满了各样的月季,有几枝托举着花朵,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摆着。月季群的中心有一座假山,假山边上有一尊雕塑,凌菲好奇的四周张望着,冷不丁的被他推到假山后面。
冗长而激烈的吻,凌菲感觉到紧张、眩晕和难以言表的幸福。
“我不准你吃醋,你要相信我。”梓慕深情的望着凌菲的脸,凌菲不好意思的咬着嘴唇,熟悉的烟草味在牙齿间蔓延,他的举动里总有让她意想不到的大胆和惊喜,像一团火,熊熊燃烧在她的胸口。
“你干嘛呀,被别人看见。”凌菲喃喃的轻语。
“你知不知道这几日我有多想你,我真想一天都不与你分开。”梓慕吻了吻她的头发,紧紧抱着她。
“梓慕,你放开我,被别人看见。”
“不要吵,让我多抱你一会。”
凌菲甜蜜的笑了,闭上眼安稳的依靠在他的肩上,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的。
好一会,梓慕放开她,说:“我们结婚吧,不然我要疯了。”
“还不知道你的父母喜不喜欢我呢,万一他们不同意怎么办。”凌菲想到自己是来见林梓慕的父母的,不禁忐忑起来。
“他们不喜欢你,我也要娶你,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
凌菲低头笑,说:“那你快带我去见他们吧。”
梓慕牵着凌菲的手往厅堂走去,凌菲挣扎开,他又牵上。仿似走了很久,凌菲不看左右的房屋陈设,光是用脚丈量出的林府宽度,便能推测出林家的实力是不容小觑的。不时碰到林府的佣人从对面走来,向梓慕问好,再眼神复杂的瞄一眼凌菲,凌菲脸上的红晕越积越多,到厅堂时,脸已像一只熟透的桃子。
“爸,妈,凌菲来了。”梓慕开心的叫道。
凌菲甩开他的手,双手拎着手提包,盯着桂珍的脚,微躬身子道:“伯父,伯母,你们好,我叫沂凌菲。”
地上铺着彩色的花岗岩,凌菲约莫记得上次的酒会就是在这个厅堂里,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呢,发生时才感叹恍若惊梦。桂珍的脚上一双鹅蛋黄的锻面绣花布鞋,布鞋是老式的款,也很小,看得出桂珍是裹过脚的,她大抵不是一位爱追赶潮流的人,不像别的太太,喜欢尖头的方口皮鞋。
“抬起头来吧,不要害羞,到这里跟在家一样。”
桂珍的声音飘到凌菲的耳边,浑厚而柔和,她坐到椅子上,手和脚不知道放在哪里好。眼睛偷偷瞄了瞄桂珍,她的身材丰满,面部有些松弛,眼球向外凸出,乍看,不是位和善的太太。再瞄瞄林祥雨,一字眉红脸庞,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屋子里慢慢散开榴莲的气味,凌菲听茯苓说过林太太爱吃榴莲,于是并不感到诧异,面不改色的端坐着。桂珍用小勺慢慢挖着吃,一只绞丝金镯子在胳膊上来回滑动,她深知榴莲味重,从不当着客人的面做如此举动,今日刻意为之,是为试探凌菲的反应。
见凌菲只微微的笑,桂珍问道:“沂小姐,爱不爱吃这水果之王呢?”
“伯母,我不爱吃。”凌菲如实的回应。
桂珍把勺子丢在一边,说:“既然你不爱吃,想必是讨厌这榴莲的臭味了,干脆我也不吃了,免得你闻了厌烦。”
凌菲忙说:“没有关系的伯母,你但吃无妨,榴莲的营养丰富,能滋身健体增强免疫力,对你的身体很有好处。况且我闻着并不厌烦,若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在别人身上,那不是成人的所为,倒像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
桂珍笑笑,说道:“你不要哄我,委屈了自己。”
“伯母,我没有想讨好你的意思,如果我想讨好你,刚才就说我喜欢吃榴莲了。”
桂珍瞟了瞟她,这孩子说话中听又不油腻,长的也顺眼。再看看梓慕在一旁紧张的捏着拳头,生怕她问出什么刁蛮的问题来,忍不住低声笑了笑。
“沂小姐,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桂珍问道。
“现在在师大附中教中学一年级和二年级的美术。”
“当老师好啊,做老师圈子单纯,接触不到乌七八糟的人。”桂珍放下手中的榴莲,捡了一颗乌梅放在嘴里,她好像很爱吃零食。
凌菲不知道如何接上桂珍的这句话,默默的坐着,梓慕怕母亲扯到私生女这个问题上,说道:“爸,妈,我带凌菲到我房间里看看唱片。”
祥雨摆摆手,说:“去吧,去吧,去忙你们的吧。”
梓慕揽着凌菲往房间走,桂珍叫来躲在墙柱后面的陈婆子。
“太太,看她走路的姿势和坐下的仪态,应该是位黄花闺女。”陈婆子喜滋滋的说。
“那我就放心了”,桂珍面向祥雨,用一种听天由命的语气说道:“我说怎么对沂凌菲印象不深呢,原来没有寻常之处,放在小姐堆里,她算不上起眼的。她呀,和我心目中的儿媳妇标准还是有差距的,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往宽了想,凑合吧。”
“你就是想的太多了,梓慕喜欢才是最重要的,他们小两口以后过的好,不比什么都强。”祥雨说道。
“你就是唱红脸的角,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沂家提亲呢,人也仔细瞧过了,沂成若和贤瑛我们都认识,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桂珍发愁道:“想想要去提亲,我就心里别扭,聘礼这么大张旗鼓的在街上抬着,还不让街坊邻居笑话死,为了一个私生女,我实在拉不下这张老脸,丢不起这人。”
“不都上过报纸了么,还怕丢什么人呢,现在谁不知道沂凌菲是我们家没过门的儿媳妇。”祥雨哈哈笑起来。
桂珍拍了一下桌子,说:“别再跟我提那报纸的事,除非你想把我气死。梓蕊回来说,她那个婆婆看到报纸上的报道,乐了好几天,真是脸都给丢尽了。”
“好了,夫人,你也别操心了,我已经和梓慕商量过了,他说他们要办新式婚礼,不兴订婚,订婚就免了。”祥雨缓缓的说道。
桂珍问:“他说不订婚就不订婚,沂家能答应么?”
“梓慕说沂家那边,沂小姐去做工作,沂小姐也不主张订婚。”
“那就再好不过了”,桂珍又往嘴里塞了一颗乌梅,说:“沂凌菲这丫头能摆准自己的位置,识相,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