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森带着李管家到县城里几家大的中药铺子挨着问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药铺掌柜的记得清晰,有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来买了一大包藏红花,把他店里库存的那点都买了去,他还跟那位姑娘详细讲解了食用的方法和禁忌。
李管家问:“若让你再次见到那位姑娘,你可否认出她来?”
掌故的斩钉截铁,“当然认得出,像我们做买卖的,对大买主的面孔素来过目不忘。”
沪森道:“李管家,你把掌柜的带到家里认认人,我有其它的事要去办,至于处置的办法,依照老规矩。”
“那要不要请示太太?”
“不用了,按我说的办。”
“是,大少爷。”
李管家付了掌柜的一张美金,便领着他回到周家指认凶手,到了大门口,跟一个家丁耳语了几句,瞬间家丁聚集了七八个小伙子,前院后院的找寻小桃。找了好几圈,还是没有找到,李管家让他们候在院子里等,自己去找淑慧。
此时已是午后,淑慧刚喝完中药,在吃薄荷糖祛嘴里的苦涩,李管家敲门进来,淑慧大概猜出为何事,不紧不慢的道:“李管家来的正好,吃块糖吧,这糖是老爷从北平带回来的,我们这的百货公司里没有卖的。”
李管家头也没抬,发出低弱的声音,“少奶奶,如此金贵的糖果岂是尔等小人能受用的。”
淑慧道:“让你吃你就吃”,她抓了一把撒在李管家面前,“你吃啊。”
李管家只好剥了一块放进嘴里,一时间冰爽的薄荷气息在口齿间弥漫,他竟然说不出话来。
淑慧一块接一块的吃糖,咬的嘎嘣嘎嘣的响,目不斜视的道:“找我有事吗?”
“少奶奶,大少爷让药铺的掌柜来指认购买藏红花的人,掌柜的已经来了,在院子里候着呢,但是我们找不到小桃,想问少奶奶,知不知道小桃去哪里了。”
“怎么光指认小桃,藏红花不是在大小姐的房里发现的吗,要指认也应该先指认大小姐啊。”
“这”,李管家不明白淑慧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是大少爷的意思。”
“李管家,在你的眼里难道只有大少爷和大小姐,大少爷袒护大小姐,你也跟着巴结她,你认为我刘淑慧是个被冷落的少奶奶,所以我的话说了也是白说,全当废话听了。”
“哎呀,少奶奶,我可从没这么想过啊,府里上下谁不认可少奶奶的地位,少奶奶的出生可是刘家的二小姐,是大少爷明媒正娶的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有谁胆敢对少奶奶有微词啊。”
淑慧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李管家识相的半跪在地,“少奶奶,你身子劳累,我给你捶捶腿。”
“不必了,你起来吧,这府里有几个像你这样的明眼人,我的大姐视钱财为浮云,我的弟弟天性放荡,不学无术,刘家的家产迟早都是我的”,淑慧说的很无底气,致高马上有孩子了,如果琪雯生了个男孩,就算她父母不开口,依沪森的脾气,也会将他接手的厂子还回去,她的收获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李管家又剥了一块糖塞进嘴里,“老李头跟对了主子,伺候少奶奶有糖吃,我马上让小子们去大小姐的屋子。”
“好啦,还嫌动静小么,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是小红这个忘恩负义的丫头布的局,你们去处置她吧,按照大少爷的说法办。”
“哎,少奶奶那我走了,以后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少奶奶尽管吱一声。”
“放心,这次勉强让某些人逃过一劫,以后你立功的地方多着呢。”
淑慧闭眼靠在椅子上,像是已经开始小憩,李管家默默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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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掩在群山中的村庄,小桃坐在和辰文私会过许多次的桥头发呆,这是一座破旧的石拱桥,栏杆上的花纹被风霜磨的几乎不见踪迹,有如辰文对她的感情。她今天最后去求他,求他回心转意,但他的铁石心肠表露无疑。
男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临死之前,小桃终于领悟出成人世界里的一个道理,她明明看到他对茯苓温和有加,柔顺的像只兔子,可他展现给她的,是只凶残的狮子,对她咆哮,辱骂,骂她是个**。
我怎么会是**呢,小桃挑起眼睛巴望湛蓝色的天空,她不懂,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被抛弃了,她甚至怀了他的孩子。她十八岁,没有爱情,没有尊严,无家可归,两年前,周家一个丫鬟偷了太太一只金镯子,被吊在石榴树上打的丢了魂。
天空飞过一群大雁,它们从北方翩翩而至南方,小桃想着,它们也许来自大小姐曾住过的城市,也许从大少爷留学过的国度漂洋过海,外面的世界希望下辈子能去走一走,哪怕能多进两趟城,这辈子横竖是到头了。
她解开手边的大红色布袋,里面放着她珍藏的少女情怀,为他织的围巾,毛衣,纳的千层底布鞋,还有她为出嫁准备的红盖头,做了一半的嫁衣上只绣了一只鸳鸯,像是冥冥中早就注定的。袋中的物件一件一件的抛进水中,待大红色布袋也飘在水面上时,小桃纵身跃了下去。
她的死讯五天后才传到周宅,令淑慧颇为震惊,她只想到小桃为逃避惩罚躲藏在外,没料到她起了轻生的念头,但是震惊后,淑慧有种说不出的快感,一种居高临下,森严的等级给予她的满足。
墨茹却难受不已,难受的成分很复杂,小桃的死证明了凌菲的清白,她既懊悔又失望,索性借着身体抱恙的借口,闷在房里不出门。小桃的丧事就交给李管家去打理,说打理似乎有些隆重,因为小桃的父亲到周家领了抚慰金,这事也就过去了。
风声平息后,李管家特地支使家里的五个丫鬟给淑慧的房里扫尘除晦气,这五个丫鬟,有两个是洗衣房的,有两个是厨房的,还有一个是仓房里打下手的,归淑慧使唤了几日后,她们默默的留下了,当然这个主意是李管家出的,淑慧记着他的好。
凌菲听闻小桃的死讯后,和沪森在咖啡厅碰了一次面,见面即问:“你怎么知道是小桃干的?”
沪森喝了一口咖啡,笑笑道:“这丫头在周家待了好几年,我对她的性情还算了解,遇到大事就如晴天霹雳,糊涂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但这次被询问淑慧所用饭菜的情况时,她口齿清楚,临危不乱,想来早有准备,胸有成竹,所以我对她起了疑心。”
汤匙在白瓷咖啡杯里圈圈荡漾,凌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不开心未免太过矫情,可要说开心,她也没有很开心。手托腮帮望着玻璃窗外淅淅沥沥的缠绵冬雨,落在玻璃窗上,从上端缓慢的淌落,很像离人的心绪。
她看的入了神,沪森道:“你搅拌咖啡的手势,让我想起住在竹海里的人做紫砂杯的样子。”
“噢,你说什么?”凌菲扭过头,不好意思的问了一句。
“我说竹海,住在里面的人会做紫砂杯。”
“竹海?那是什么地方?”
“离这里不远,那里盛产一种特别的紫砂泥,传说有治病养人的功效,小的时候爷爷常带我们去玩,我们还会挖竹笋”,沪森笑了,他只希望他们静坐的时光尽量延长。
“竹笋?”凌菲道:“我没有见过。”
沪森两眼放光,激动的道:“你想不想去竹海?我带你去。”
凌菲低下头,依旧搅着面前的咖啡。
沪森清幽的道:“我知道你是不会同我去的。”
凌菲没有停止搅拌,“你刚提到‘我们’,另一个人应该是淑慧吧,那是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回忆,不是我的。”
“凌菲。”
“沪森,你有你的回忆,我也有我的,我真的觉得你跟淑慧在一起挺好的。”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种陈词滥调?”
“我哥哥沂铭说过,我适合和梓慕在一起,他说我心思单纯,没有大的抱负和追求,脱不了儿女情长的纠结,梓慕和我一样,他的心里没有事业和天下,我就是他的天下。”
咖啡如涨潮的海水在杯口徘徊,凌菲放下汤匙,苦涩的笑了笑。
沪森道:“你的哥哥难道没跟你讲过,一个单纯的女人需要一个单纯的男人陪她谈情说爱,但她需要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来保护她。”
“如果一个男人愿意为一个女人的感情不顾一切,我想这是天底下最动人的保护”,顿了一会,凌菲道:“我打算再找一个人结婚,拜托你帮我张罗张罗。”
咖啡在沪森的手中翻了身,撒在他的真丝长衫上。
凌菲道:“怎么了?感觉困难?”
“不困难”,沪森咽了一口口水,“你决定了?”
“决定了。”
沪森的双手紧捏白瓷杯,像是运足力气努力要将杯子捏碎,“能说说你的理由吗?”
凌菲撩拨额前的刘海,“一个人太孤单,我想有个人陪我过细水留长的生活。”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凌菲,你决意逃离这个家,成全我和淑慧对不对?”
“你以为你看透了我?”
沪森前屈的身子往后移,瘫软在沙发里,“我真希望我根本不懂你。”
凌菲笑着面向服务生,“给这位先生再来一杯咖啡。”
沪森的目光落在凌菲面前的杯碟里,“你可没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