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唯踱步到沈冰的宿舍门口的时候,这三个姑娘像往常一样没有将房门关死。她站在门口听了一听,就听见姜丽花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吼:“你们怎么都不激动呢?我到现在都觉得我见证了一次壮举!”
然后是苏纯富有理性的声音:“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别对佳一造成负面影响才行。”
姜丽花说:“怎么会有负面影响呢?你看网上大家说的,没人骂佳一,还说她为人老实吃苦敬业呢。那个姓李的绝对混不下去了!”
沈冰打了个大哈欠,“这不是佳一的口碑问题。这么一闹,剧组的进度肯定要停滞下来。还有崔姐,我觉得她会有麻烦。”她顿了顿,又换了玩世不恭的口吻,“不过再想也没有意义,人都打了,反正我挺爽的。”
姜丽花跳起来,“我也是!”
苏纯:“噗,我也是。”
夏唯听到这儿,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姜丽花。她正叼着半根黄瓜,见到夏唯站在门口,整个人都愣了,连忙将黄瓜取出来,恭敬地说:“夏总好!”
夏唯点了点头,直接说:“沈冰,过来。”
沈冰一溜小跑从沙发上跑过来,在夏唯面前立正,“女……你不是说,今天休息一天么?”
夏唯脸一板,“我让你去探班,没让你闹事。你那么有活力,好,现在下楼,追着我的车跑一路。我帮你发泄发泄多余的精力。”
姜丽花和苏纯听了,目瞪口呆。追车跑?这是什么新式惩罚方式?
很快,沈冰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必备物品,站在练习生宿舍楼下,眼睁睁地看着夏唯将车开到自己面前。她用余光瞥了一眼,看见藏在单元门后面的苏纯和姜丽花正在向自己比划,示意她强行占领副驾驶的位置。沈冰咽了咽口水,拉了一下副驾驶的门——锁上了。
夏唯摇下了副驾驶位的窗户,调笑地看着她,“你要是不想跑,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可以跳到我的车顶上去,反正你那么厚的脸皮,游街示众应该也算不了什么。”
“不是……女神,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乱来了!”
然而夏唯就像没听见似的,又将窗户摇了上去,任凭沈冰如何拍门都再也不理她了。车子平稳地开了起来,像是在召唤沈冰来追赶一样,夏唯按了下喇叭。
“我脸皮还真没那么厚啊……”沈冰哭丧着脸,迈开长腿追了上去。
这天晚上,刚过下班高峰期,北京主路上的车流量比十分钟之前都少了许多。如果有人幸运,可以看见三环辅路上出现了一个奇景——一辆黑色的宝马轿车在外侧车道慢悠悠地开着,一个身材比例极好的马尾姑娘在宝马的屁股后面不近不远地追着。
一开始,沈冰觉得夏唯特别不体谅自己。在被汽车尾气污染了一整天的北京街道上跑步,对身体多不好啊!可是很快她发现,今天的空气质量相当不错。
夏唯在三环路上行驶了一会儿,就转到了一条车辆稀少的小路,这条路两旁种着如盖的行道树,令空气更加清新几分。沈冰心里有点美,她觉得夏唯肯定是在默默地心疼自己。
这路虽然机动车少,但是行人和自行车更多。夏唯一直看着后视镜,看着沈冰的表情从埋怨变成无所谓,后来甚至还开始跟朝她吹口哨的年轻小伙子打招呼。整个人一副越跑越来劲的样子。
沈冰什么都不想的时候,脸上也会自带笑容,让人看了就心情大好。她现在迎着风,很容易地将自己想象成是电影里的追风者。而当有路人朝她吹口哨打招呼的时候,她又会自我满足地将他们想象成是粉丝,于是时不时地还会送出一个飞吻。
这些举动全都被夏唯收入眼底,她觉得自己心里痒痒的。她不太喜欢那些个路人小伙子调戏沈冰,更不喜欢沈冰玩玩闹闹地调戏回去。但是看她跑得那么矫健,四肢舒展动作漂亮,又想再看一会儿,不愿意那么快让她上车。
就这样大概跑了三公里,夏唯看到沈冰的步子没那么轻松了,渐渐减慢了车速。突然,沈冰从后视镜的视野里消失了。
夏唯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马上将车子停在了路边。
沈冰并没有藏在车的正后方。夏唯围着车绕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她的人影,这一刻她蓦地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可能是因为沈冰七年前消失不见的前科带来的后遗症,夏唯害怕她突然消失。就算知道她应该只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也没有办法让心跳得不那么快。
“女神。”沈冰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来。
夏唯一转身,看见她就站在车子旁边,应该是从路边的垃圾箱后面闪出来的。她咧嘴笑了笑,风一般地拉开后门钻进了车子,将车门锁了起来。她将窗户摇下,下巴搁在窗沿,可怜兮兮地对夏唯说:“我可不下去了。累死我了。”
夏唯一肚子火气全被她水汪汪的眼睛和一对虎牙酒窝给扫光了,刚要一巴掌敲到她的额头上去,那货机智地躲开了,整个人倒在后座上缩了起来。
“喂,你出没出汗啊?别弄脏我的后座。”
沈冰闭着眼,摇摇头,但是与此同时,又坐了起来,挪到了离夏唯比较远的位置。
这本来就是去往夏唯家的路,沈冰早就看出来了。她同样看出来,夏唯并没有真的生她的气,只是看不穿她为什么要将自己带回家。有时候她觉得,现在的时间线似乎莫名其妙地与七年前重合,她又回到了老地方,又和夏唯住在一起,又理所应当地使用着夏唯为她准备的生活用品。这样的重合很美好,却也会令人心慌。
沈冰去洗澡的时候,夏唯看见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和钱包——她也就带了这么两样随身物品。偷看别人的东西是不好的,但是此时夏唯根本管不住自己的手,直接打开了上次没能打开的钱包。
啊,是与苏纯的合影。曾经放着自己的写真的位置,现在是与好朋友脸贴着脸的合影。夏唯心里不太好受。
她又按亮了刚为沈冰买的智能手机,这一按,更不好受了。出现在眼前的锁屏画面居然是杜克导演**着上身散发着浓厚的雄性魅力的照片?!
沈冰的手机没有设密码。夏唯想,你做出这样的事,就不要怪我看你的**了!这部手机里,夏唯原本只存入了几个必要的号码,有她自己的,还有苏纯、小马哥。现在,沈冰将杜克导演的中国号码也存了进去。她最近与杜克导演的短信交流相当频繁,夏唯略略看了一下,两人交流的不过是中国的一些景点,还有关于电影的专业内容。杜克导演发送的短信中频频出现生僻的专业词汇,沈冰显然是认真地查过了字典,又认真地用英语进行回复。那张照片也是杜克自己发给她的。
这样努力地搞好关系明明应该是喜闻乐见的,但是夏唯喜不起来也乐不起来。
沈冰洗完澡,感到瞬身血脉畅通。她原本带着点心理阴影回来,这部分阴影一直没有完全消失。跑了几公里又痛快洗个澡,心里也松快多了。
她见到夏唯端着电脑坐在她的床上,背靠着床头柜,大有占领床位的意思,只是看起来没有之前的心情好。她转了转眼睛,开始奉承,“女神,我一直喜欢你身上的香味,还以为是你的沐浴露的味道。刚用了才知道原来并不是。原来你本身就是香的!”
夏唯并不理会,拍着自己身边的位置说,“上床。”等沈冰心虚地坐在她的身边,夏唯说,“我给你的手机是工作用的,不许自设锁屏。”
沈冰懂了,原来她是看见杜克导演的照片了。作为一个新生的导演脑残粉,沈冰自然不愿意删掉锁屏,但是在夏唯面前,她连忙点点头,现场删除。
夏唯“嗯”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小肚鸡肠。她清了清嗓子,让沈冰看她电脑上的视频。
“你看,你的口罩被弄掉之后,脸也暴露出来了。唐向洲他们现在一定已经发现了你,但是不用怕,我会为你安排合适的曝光时机。”
沈冰哈哈笑道:“我不怕。要怕也是怕让你难收场。”
“这个你不用担心。那姓李的不好好拍戏,要是一直霸占着资源,得费我多少钱呢。”
夏唯知道她现在是真的不怕,但是张佳一被欺负的当时,录像里的沈冰站在原地定了好久。犹豫不定原本并不符合她的性格,夏唯不知道那个场面是否触到了什么令人不快的回忆,但她可以确定的是,沈冰没有脸上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让她跑一跑,是强迫她甩开某些心理负担的方式。
她冷不丁拉住沈冰的右手,看了看手心,“下手够狠的呀,我看着你的动作都替她疼。”
沈冰抽回手来,确实,她的手心麻了好久,自己都害怕会肿起来。她突然对夏唯说:“张佳一到现在还不肯承认我是她认识的沈冰清。一开始我不理解,后来也想通了。她是不愿意相信我比她过得好,或者说……不愿意相信我过得是个有朋友有家人有未来的正常人生活。她本来就已经活得很艰难,我的出现,给她带来了更大的压力。”
夏唯想起了张佳一那张瘦削蜡黄的脸,也是一阵心疼。她告诉沈冰:“你和苏纯做得很好没有错。但是你要记得,你从来不欠谁的,更不欠张佳一。中唐欠你的东西,都还没有还呢。”
张佳一的遭遇仿佛让沈冰比平时多了些愁绪,也显出了几分脆弱。她点点头,在夏唯抱着电脑打算离开的时候,拉住了夏唯的手,“夏总,你介意今天晚上陪我一起睡么?”
实际上,这与夏唯的计划不符。但是……当然不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