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没有转停的迹象。
佣人们手脚麻利,很快就收拾好了出行的行李,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还用防尘布将家具盖上防尘,管家吩咐他们每个月中旬来打扫一次,交代完各项事宜后他们都退到了庭院内。
苏忆很早就起床了,她一夜未眠,眼底泛起淡淡地青黑,她坐在梳妆台前一坐就是一上午,只默默透过镜子望着房间的一切布置,心中不舍,难甘像旋涡一般卷噬着她,想要把她拖进最深处。
墙上挂的粉色美人鱼时钟还在滴答滴答走着,她站在原地盯着时钟看了很久,六岁那年,她过生日,她的父母因为工作原因没能赶回来,她生了好几天的气,爸爸妈妈从国外给她带回这样一个普通却具有意义的礼物。
她记得妈妈当时那样说:不管是在哪里,身处哪个国家,哪怕漂洋过海,你也要永远走在时间前面。
这是爸爸妈妈漂洋过海给她带回的礼物。
这一周,她每天都在哭,每晚都在失眠,有时候坐在窗边发呆,想着想着就莫名其妙地掉眼泪,连自己都未曾发觉,她现在已经掉不出一滴眼泪了,像口干涸的泉眼,土壤已经干裂。
就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里吧,连同这里所有的回忆,全部停留在这里。
她爬上椅子,踮脚关掉了时钟的电源,秒针变得缓慢,最终停止了转动,时针停在了下午两点三十七分。时间停留在了2009年秋天。
简单收拾完东西,她下了楼。她几乎没带什么行李,手里只拎了一个袋子,里面装了对她来说特别重要的东西。
苏文煊看她一眼,眼里闪过别样的情绪,他说:“收拾好了?我们准备走了。”
苏忆点点头,走出门。
在她走出门的时候,苏文煊转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屋子,回身给这座房子落了锁。
“走吧”苏文煊拦着苏忆的肩,两人互相扶持着走出大门,苏忆边走边回头,晃眼间看见立在庭院里那安安静静,做工粗糙得有些丑的木头小鸟巢。
鼻尖一酸,她眼底又泛起泪花。
春去秋来,已经有许多小鸟在这座小房子里飞来又飞走,有时候会落几只在鸟窝的房顶上休息,躲避风雨,还会有那么几只“常客”经常来这儿喝水吃食,蹭吃蹭喝。
她走了,以后谁会给它们添水喂食呢?这里最后会变成一片荒芜惨淡的景象吗?
坐在车上,看着沿途的街景,安静的园区,来往的人群,车一路前行,离他们生活的地方,离他们住的那栋房子越来越远。
她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昏黄的路灯下,他的声音清晰回荡在她耳边。
她忘不了他看她的眼神,冰冷带着刺,不带一丝感情,像迷雾森林里无情尖锐的荆棘。
“停车”她无神地望着窗外,嘴中轻声喃呢。
没有人听见她的诉求。
她突然回过神,猛拍车窗吼道:“停车!我说停车啊!”
司机被吓了一跳,从后视镜扫了她一眼,看向苏文煊。
苏文煊闭着眼似乎睡着了,没发话,他也就当没听见,继续朝前开。
“我说停车你没听见吗?”她气红了眼,平时她很少有这种没礼貌大声说话的模样。
司机充耳不闻,车并没有减速,也根本没有停下来。
苏忆气急,手抓向门把,汽车正在行驶期间,车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风猛地灌进来,苏文煊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了回来,重重地关上车门。
“锁车!”苏文煊回头冲司机说道。
一声吧嗒的落锁声,车门被锁死。
苏忆被猛拉回来,重重地撞回车座椅上,头发凌乱地盖住小半张脸。
“你闹够没有?!”苏文煊气得胸口钝痛,粗重地喘着气,“你知不知道刚才那样做很危险?你该庆幸车没有拐弯道,不然直接给你甩出去!”
她保持刚才那样的姿势,头发散乱在脸上,蜷缩着抱着手臂没有动。
“说话!”苏文煊气极了。
耳边传来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她哭了,泪水与头发混在一起,黏在脸上。
像个丢了魂的洋娃娃。
“爷爷,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放我回去,放我回去好不好?”她哭着求他,“我求你了,让我回去,哪怕跟他说一两句话也好”
苏文煊不喜欢顾家人,这点,她早就知晓。
早在顾家搬来这里,到她与顾北交好,他都知道,也全都看在眼里。
那时还小,她想把自己最好的朋友带给她最亲,最重要的人认识。可被苏文煊一再推脱,后来她终于察觉到,忙只是一种借口,不想见才是真。
她问爷爷,为什么不喜欢顾家,苏文煊摸着她的头,说了一些她听不懂,更深奥的话,大概意思就是觉得顾北的父亲功利心太强,做事急于求成又不计后果,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他厌烦那种典型的商人模样,与他做事态度全然相反,他说,他与顾家天生不合,做不成朋友。
“爷爷,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她眼睛通红,满脸泪光,哭着拉着他的胳膊,“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机会,让我死心,我就安心回来待在你身边”
在他印象里,出了父母离世,她还从来没有这样情绪失控过,甚至哭着求他。
手指被一根根收紧,攥回到掌心,“停车!”苏文煊沉声开口,“掉头回去。”
他还是选择了妥协。谁让他见不得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孙女掉一滴眼泪呢。
外面飘起雨,虽然下得小,但雨密,足够把人淋湿,走在外面的人们纷纷拿手里的东西举在头顶找避雨的地方,整座城市被笼罩在雨幕中。
车回到万锦苑庄,在顾家门口路边停下,停稳后,苏忆伞也不打,拉开车门钻进雨中。
顾宅大门紧闭,门口地面上有被风刮落的树叶,浸泡在水中,院内安静极了。
苏忆按着大门外的门铃,一下接一下,直到有人来为止。
良久,才有人撑着伞,懒洋洋地走出来,见来人,门也不开,站在门内看她。
“你好,我找顾北。”雨珠飘落到她睫毛上,她不太看得清,手遮在头顶挡雨,努力睁大眼睛往里看。
撑着伞的男人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懒散地嚼着嘴里的东西,冷淡敷衍地说:“你说少爷啊?他早就走了,今天一大早走的。”
像是被一道雷击中,她身形晃了晃,整个人有些站不稳,失神地站在门口。
那人瞧了她两眼,撑着伞转身回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可能他们真的没有缘分,让他们错过,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她落魄地钻回车里,浑身被淋头,头发滴着水,溅到裸露的皮肤上,车里暖气开得很足,她打了个冷颤。
“走吧。”她平静地开口。
她不知道他们以后还能不能见面,也许再见时已成了陌生人,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见面了,但她这次来找了他,她心里也没有遗憾了。
汽车消失在这个路口,无法回头,没有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