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早晨,阳光和煦,风清云静。
行珍堂的后院中齐齐摆了两张长桌案,中间整齐码着一排等待切配的食材,有胡萝卜、胡瓜、冬笋、豆腐等物。桌案前围站着两列穿着一水儿白衣短褐的学徒,每人面前均放着一张圆木砧板和一把磨得锋利的菜刀。
一把太师椅搬到桌案前方,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负着手走到椅子前坐下,接过旁边的小辈奉上来的阮咸,抱在怀中,翘起二郎腿,伸指拨了几根弦,试了一下音色,闭着眼道:“开始。”
阮咸声声,从老者的指尖流泻而出,学徒们整齐划一地拿起了食材放在砧板上,右手持刀,麻利地切起菜来。
乐声由缓转快,学徒们手下的速度也逐渐加快。一曲终了,学徒们放下手中菜刀,负手转身面向老者,齐声道:“师公。”
这位老者是行珍堂的老板陈厚蕴,陈家菜的开创者,经营行珍堂数十载,底下学徒无数,在扬州城的膳食界也享有厚誉。此时,正是行珍堂每月例行的刀工考验。
陈厚蕴站起身绕着他们巡视了一圈,指着一个学徒身上道:“衣服沾上菜汁,不合格,退回洗菜工重来。”
那个学徒带着哭腔道了声是,小跑着退了下去。
陈厚蕴转完一圈又回到太师椅上坐定,抱着阮咸就开始拨弄。学徒们则是换了槐木砧板,从身后的食材框里取出猪后腿肉切丝。
突然“哎呀”一声传来,学徒们停下手中动作,看向一边。陈厚蕴一掌拍在弦上,挑眉张望了一眼,气愤地道:“都练了多久了,还能切到手,退回烧火工,扣一个月的工钱。”
“是。”那个切到手指的学徒低着头退下。
接下来是片鱼。
学徒们将清洗干净的草鱼斩去鱼头和鱼尾,从鱼肚里面下刀,把鱼一剖为二,再顺着鱼骨的方向仔细将鱼肉片开。
这一*家表现得都很好,没有人出错被罚。陈厚蕴虢须微笑道:“常言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庖丁,不但要勤学苦练,还要有悟性。”
他说着瞅向旁边,对一人道:“何壹,这里你的刀工最好,你给他们示范一下扣三丝的切法。”
在一旁垂手而立的何壹走到他面前,行礼道:“是,师父。”
何壹转身走到长案桌前,一名学徒乖觉地给他让出了个位子,他从盘子里取出一块熟火腿肉,放在砧板上,拿起刀细细切了起来。
所谓扣三丝,是将火腿、鸡脯肉、冬笋切丝整齐地排在碗壁的对三角,中间填上三丝压实放入蒸笼,蒸的时候鸡脯肉和冬笋会吸收火腿的咸鲜味,无需加入高汤佐料,蒸透后再将碗倒扣在盘中即可。此菜咸淡适中,味道一绝。
一道上乘的扣三丝,需要把这三种食材切得细如棉线,是极考验刀工的一道菜。何壹功夫到家,手中刀刃平稳且快如闪电,刀工十分精细,成品更是整齐美观,在旁观看的学徒皆睁大双眼,露出一副崇敬膜拜的表情。
一个伙计模样的男子小跑过来,对陈厚蕴说:“当家的,对面天香阁的关老板到咱们行珍堂来,说是要踢馆,此刻他人正在大堂之中。”
“哦?”陈厚蕴虢须道:“就是那个整天花样百出不正经营生的关牧鑫?”
“正是他!”
“哼哼,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也敢大言不惭地来踢馆,不自量力!”陈厚蕴用拐杖戳着地面,不屑地道。
一旁的赵耀上前道:“师父,天香阁最近找了番邦的舞娘来招揽客人,抢走了我们许多生意,待徒弟出去会他一会,保准让他心服口服地滚回对面酒楼去。”
“慢着。”陈厚蕴抬起手阻止了他,吩咐众人道:“你们在这里跟何壹学着,赵耀,你随我过去看看。”
“是。”赵耀高声应下,扶着陈厚蕴的胳膊向前面走去。
身后,何壹的目光从人群中透过来,只一瞬又转身过去,继续向徒弟们讲习刀工的窍门。
陈厚蕴一行人走到酒楼大堂,见正中间立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锦袍披身,圆眼方脸,面容黝黑,正是对面天香阁的老板关牧鑫。
关牧鑫远远地向他躬身行礼,客气地问了一声安:“陈老爷子安好,晚辈关牧鑫在此等候多时了。”
陈厚蕴未理会他,负着手往椅子上一坐,跟随而来的众人整齐地站在他身后。
关牧鑫对于周遭的冷落完全不放在心上,仍向他恭敬垂首,礼数周全。
陈厚蕴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不知天香阁的关老板大驾蔽馆,所为何事?你我乃是同行,若是来我这里吃饭就免了吧。”
关牧鑫笑着道:“老爷子说的哪里话,晚辈对行珍堂的厨艺敬佩已久,关谋不才,想与您的爱徒们切磋一下厨艺。”
赵耀指着他大喝道:“哼,你分明是想借我们行珍堂的名气来为你的天香阁增添风头,别以为旁人看不出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劝你赶紧滚回对面去,到时丢了脸面又要怪我们人多势众欺压于你。”
关牧鑫敛了笑意,开口道:“关某诚心前来讨教,你们却恶言相向,莫非是怕了我们天香阁不成!”
“你……”赵耀气急,欲上前争执。
陈厚蕴朝身后摆了摆手,扶着椅子把手,慢慢起身道:“关老板只身前来踢馆,勇气可嘉。老朽若不答应,倒是显得我这行珍堂小气了。既然关老板执意相较,那就定个日子比试比试,正好老朽也想看看我这几个徒弟的本领。”
关牧鑫高兴地抱拳行礼,“谢陈老爷子赏脸。冬至将至,日期就定在冬至那一日,您看如何?”
“也好。”陈厚蕴颔首道。
“关某还有个不情之请,咱们光比试,没有裁判不行,关某欲请林知府林大人,和御赐膳祖之名的王源修前辈来担当本次厨艺比试的裁判。”
“我师父答应比试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还。”
陈厚蕴虢须思量一刻,抬眼道:“你说的这两位我都有些交情,稍后我会命人送请帖过去。至于比赛场地么,老朽年迈,走不动路,就定在蔽馆的后院吧。”
“一切全听老爷子的安排,关某感激不尽。”
关牧鑫如愿以偿得到了与行珍堂比试的机会,春风得意地走出了行珍堂。
两日后,林府。
林昱正与父亲林正清在书房专志下棋,管家叩了叩房门,“禀告老爷,行珍堂的陈厚蕴托人捎来一封请帖。”
“进来。”林正清撂下一子,在棋案边上摸到茶盅,放到唇边啜了一口,目光仍旧盯着棋面。
林昱从管家手中接过请帖打开,放到林正清眼前,让他过目。
林正清瞄了一眼,就把请帖拨到一边,继续思索棋局。
“去给陈老爷子派来的人回个话,就说比试当天我定然前去。”
“是,老爷。”管家领命退了下去。
又拼杀了几个回合,林正清捻须笑道:“如今你的棋艺见长,为父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父亲谬赞。”林昱捏起食盒里的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对了,父亲,参加厨艺比赛那日可否带上星允和若宁?”
林正清落下一子,“哦?你想去?”
他倒是对这些事毫无兴趣,但若宁应该会欢喜。
“正是,星允平日里对吃食也很上心,行珍堂是扬州城的老字号,举办的厨艺比试肯定精彩非凡,去看一下也可增长见识,还望父亲能捎带上我。”
林正清想起了他时常命人送来的虫草全鸭汤和各式补汤药膳,心头一软,于是微笑颔首道:“所谓君子远庖厨,你倒是喜欢折腾些吃食,行罢,比试那日为父准你一道同行。”
林昱殷勤地为他添茶,“谢父亲。”
“姐夫,你就带我去嘛,求求你啦。”若兰两手托着下巴,咧嘴灿笑,眉眼弯成了一条细缝,好言好语地向林昱苦苦央求着。
“不可。”
若兰撇撇嘴,不依道:“阿姐可以去,为什么我就不能去?姐夫你分明就是偏心,对阿兰一点都不好,我去告诉阿姐去。”
“找你阿姐告状也无用。”林昱淡淡道,“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宜在外抛头露面,你阿姐也不会应允的,还是老实在府中呆着吧。”
说完他就一甩袍袖,兀自走了。166阅读网